窗外春意盎然,院内的那颗松树身姿挺拔,负责接他放课回家的小狐狸正百无聊奈地蹲在树下。墙头垂着不少黄灿灿的迎春花,为风格死板的庭院增加了不少生气。
前来拜访的友人是一对夫妻,胡司乐瞧着面生,猜测他们是前不久才搬来的那对恩爱的兔子夫妻。
夫妻二人如传言说的那般十分和善,据说凭借着夫人高超的手艺,不过几个时辰就与邻居们打好了关系——这事是因为家中的甜点莫名变了口味,做工还比以往精细了不少,胡司乐以为家中换了厨子,随口问来的。不过他没想到,夫妇二人居然是先生的忘年交。
不是胡司乐有意偷听,是三人就站在院子里交谈,并没有避嫌,贪玩的春风卷着他们的声音掠过他耳边。
“我还以为你们二人会一直在那深山老林中生活呢,这是什么风把你们吹到我这院子里来了。”
“着不……眼看小儿到了上学的年纪,却还不能……”
“哼,往日的劝告你全当成耳旁风,现在呢?追悔莫及了吧。”
……
胡司乐听了个大概,大概是这对夫妇一直在森林深处过着神仙眷侣的二人生活,直到意外生了只小兔子。现在这只兔子年龄到了还不能幻化出人形,才搬到镇上来让他接受教育。
“贤侄呢?快把他抱出来给我瞧瞧。”
胡司乐也有点好奇,放下笔循声望去,涂夫人手臂上挎着一个藤条篮子,篮子上盖着块花绢。这种样式的花绢胡司乐从未见过,白底的粗布,正中间绽放着一朵深蓝色的花。花瓣栩栩如生,不是秀上去的,似乎是用了什么办法染上去的。
她掀开花绢,不一会儿里头钻出了一只小白兔,它穿着嫩黄色的小袄,头顶着一串桃花编织成的花环,灼灼的桃花与朱砂般鲜艳的双眼相得益彰,现在正伸着头四处张望。
如果化成了人,也应当是个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女娃娃吧。意识到自己竟然如此肖想别人家的姑娘,胡司乐脸一红,连忙将注意力放回功课上,正好错过了扭着身子转过来,望着他背影发呆的兔子。
“哟,贤侄可真生得俊俏,”老山羊先生用手点了点兔子头,撸着胡须为它规划,“上午呢,就在我这儿念书;下午就把他送去丹顶鹤那儿练习妖术。目的不在于习得多少内容,而在于让他接触万千世界,以增长见识。”
“这个过程不可心急,涂老弟,你二人可要做好准备……”
夫妻两连连道谢,临走前,老山羊先生又想起什么,连忙问道:“你二人可曾给它起名?”
哪知夫妻二人听了之后,面面相觑,半晌才吐出一个字来:“这……”
老山羊哼了一声,一副早已预料到的模样,“我就知道,你们小两口只顾自己潇洒快活,哪还顾得上我这乖乖贤侄。”
他将兔子捞到自己手里摸了两把,“上学堂呢,得起个名字。”
“是是是,”孩子他爹发话了,冲老山羊作揖道,“杨兄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还请杨兄为小儿取个好名字。”
书室内的胡司乐根本无心学习,思绪跟着那个小小的白团子不知飘向何处。一听这话,一时间也顾不得礼数,高声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涂家小姐与桃花如此相称,倒不如取‘桃’字做名。”
等到院内的三人看过来,胡司乐突然为自己刚刚唐突的行为感到羞愧。好在他们并不在意,先生甚至招手让他过去,把自己介绍给了他的朋友们。
“这位是胡家的少爷,我的得意门生,胡司乐。过不了多久就要前往赫赫有名岳麓书院求学。”
胡司乐微微低着头,向先生的朋友们弯腰行礼,起身时,发现涂夫人掩着嘴笑,果然刚刚的言行太不自量力,恐怕是觉得他在卖弄学识,在笑话他呢。他脸上一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胡公子仪表堂堂,不愧是杨大哥教出来的学生,”涂夫人笑说,“只可惜我们家乖乖是个男娃,白费了公子一番好意。”
男?男的?!胡司乐一愣,瞪大了双眼,扭头看向先生手里盯着他看的小兔子。居然是男的,这下可好,闹出了个这么大的笑话。
一想到刚刚让他心神不宁的居然是一只公兔子,他更加无地自容了。
见眼前满脸稚气的少年窘迫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摆,涂夫人只好帮他解围,给他台阶下,“胡公子年龄尚小,分辨不出自然情有可原。”
杨老先生呵呵地笑了,把兔子放回篮子里,“倒也算不上白费。‘灼’乃明白得透彻,用此字做名也不是件坏事。希望贤侄跟着我学学问,至少能达到这个境界。”
得了名字,也安排好了一切,夫妻俩抱着涂灼回家了。
在探讨问题时,杨老先生发现自己的小学生不知为何频频走神,没好气地将他赶回家去,“走吧,明日再来。”
第42章
第二天,胡司乐按时到达私塾。他把跟在身后的小狐狸赶走,独自走进书室。
杨先生还未到,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说着闲话,
他的书案在做后一排,穿过热闹的人群,发现昨天那只刚得了新名字的小兔子正趴在书案的另一边,缩成小小的一团,听见有人来了畏畏缩缩地昂起了头。他今天换了件翠绿色的暗纹短袄,胸前跨着一只小布包,圆润的屁股露在外面,手感应该会跟不错?
他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别开眼,在心中狠狠地批评起自己不动礼仪廉耻。昨日的尴尬还未消散,胡司乐板着张脸没有跟他打招呼,自顾自地落座,将昨日的作业摆出来等待先生检查。
抬头环视着书室,这里的学生妖力参差不齐,有人身牛头,有人熊身人脑,有的说话时还吐着尖尖的蛇信,总之能维持人形的少之又少。看这只兔子瑟缩着身子,恐怕是觉得害怕。
胆子怎么这么小。他心中嘀咕着,怀里倏然一重,低头,这只兔子窜到了他怀中,正昂着头与他大眼瞪小眼。兔嘴不断地翕动着,似乎是在与他打招呼。
“休,休得无礼……”胡司乐双臂悬空,下身更是不敢动,不知道该拿这只兔子怎么办。
要把他抱走吗?可是怎么抱呢?胡司乐双手在空中无措地比划着,最后回忆着家中长辈抱小孩儿的姿势,双手卡着他的前肢,将他托了起来。又如抱着块烫手山芋似的,连忙把他放在书案上。
可他后腿刚着地,又忙不迭地跳进了他怀里。
这一来二回,涂灼似乎把这当成了游戏,玩得不亦乐乎。
“司乐兄……”这时,柳公子找来了,别看他仪表堂堂,可也是个控制不了妖力的主,一说话嘴里就会碰出一大把柳絮。
涂灼被这迎头而来的柳絮吓了一跳,梗着脖子下意识地想找个地方藏起来,两腿一弹,钻进了胡司乐的衣摆里。
这下胡司乐的脸“轰”地一下红了,似乎还冒着白烟,还险些掀翻了书案。他结结巴巴地在柳公子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转了个身,把缩成一团的兔子暴露再众人的目光下。
由于他这处传来的巨大声响,不少人都围了过来,离得远的就坐在远处伸长了脖子观望。
涂灼哪里见过着架势,当场吓得“抱头鼠窜”,追着胡司乐想躲进他的衣摆里。胡司乐哪可能站在原地让他钻,连忙推开围观的人群到处躲。躲避时碰倒了不少东西,一时间弄得书室里人仰马翻的。
“你,你真的是,不知羞耻!”他一边训斥着涂灼,一边躲避,脸上都急出了汗。可他哪里躲得过四肢灵活的兔子呢,很多次都被钻了空。
还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打趣道:“司乐兄,你且让着兔小弟。”
让是不可能让的。
胡司乐有个秘密,其实也算不上是秘密。他不能好好管住自己的尾巴,所以比起更加方便的短褂长裤,他跟喜欢繁琐复杂的长袍,这样就可以遮住他的尾巴。
其实管不住尾巴也没有什么,这里的很多人都这样。可妖精一旦都到了教育,懂了点礼义,就很容易产生羞耻心。
他的尾巴又长又大,毛发蓬松,颜色艳丽,很容易招来其他妖精善意的打趣,这经常弄得他很不好意思。
刚刚这只兔子钻进衣摆里就算了,他不会跟这种没读过书胆子小有没见过世面的兔子一般计较。
可是他竟然,他竟然摸他的尾巴!
摸就算了,还用舌头添!
最后这场闹剧因杨先生的到来而终止,胡司乐愤愤地坐在书案前,都没有心思听先生讲课。扭头一看,那只兔子四肢摊开躺在书案上,枕着自己的小书包呼呼大睡,小肚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不知道梦见了什么还是不是地蹬着腿。完了翻个身,因为书案太硬了还会发出不满的喃叫声。
书室这种神圣的地方,怎么可以用来睡觉?
胡司乐攥紧笔的手青筋暴起,心中宽慰自己,不要因为这种小事生气,不值得不值得。
……
涂灼一觉睡到中午放课,大家伙收拾东西的时候把他给吵醒了。胡司乐看他歪着脖子爬起,在书案上呆坐了一阵,等到人都差不多走完了,突然甩了下身子清醒了过来。顶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他,前肢合握在一起上下摆动,似乎有求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