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知秋 (壹秋)

　　“无妄！”
　　秋昭猛地震了一下，努力将自己起伏不定的气息缓和，随后转过身对叶辰应道：“君上！”
　　叶辰与秋昭对视了一眼，并没有发现异样，只是开口淡淡地问秋昭：“不是让你在里面守着吗，你这是要去哪？”
　　秋昭微微低了一下头，不敢与叶辰对视太久，随后低声回道：“他……大人看了好久的书，说想休息一会儿，让我去山下买些雪梨酥，他醒来以后要吃。”
　　叶辰沉默了一会儿，仿佛有什么心事萦绕在心里，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回道：“你去吧，快些回来。”
　　秋昭朝叶辰点了点头，临走之前又抬起头看了叶辰一眼，眼神柔和温婉，像是要将叶辰的身影映刻进眼神深处一般。
　　叶辰见眼前之人盯着自己良久，立马开口催促道：“你怎么还不去？”
　　秋昭匆忙应了一声，随后转身出了崇渊楼。
　　秋昭深怕叶辰会察觉到自己已经离开了崇渊楼，因此一出崇渊楼他便快速下了崇山，一路未敢停留，径直离开了玄都。
　　一直到离开玄都几十里之后，秋昭才敢恢复真容，随后便腾云而起，朝北而去。
　　越往北行，天便越暗越寒，寒风迎面而来，像锋利的刀片从秋昭的脸上刮过，但他却不敢放慢步伐，更不敢停留片刻，因为他知道自己体内的魔性随时可能发作，在到达无尽之海之前，他绝不能失去意识。
　　天很快就阴暗了下来，北面吹来的风也越渐寒冷，秋昭逆风北行，直到进入无尽之海的地界才放缓了脚步。
　　无尽之海上方无法腾云，秋昭只能落地步行，无尽之海上方的荒地与秋昭前两次来并无差别，寒风朔朔，飞沙走石，阴暗之中几乎看不清前方的道路。
　　秋昭凭着直觉往崖边走去，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走到了崖边，随后在崖上站立了一会儿，眼神凝重地望着崖下浓黑的云层，这一刻，秋昭突然回想起了一些往事，少时得志却不得不与父母天地相隔，懵懂为神之时幸而得遇玄灵引导庇护，功成名就之后又得天帝青睐，即使后来遭逢变故也从未被亲友抛弃，甚至得到了更周到的照顾和维护。
　　从天帝、玄灵、居悦、涣海到秋昀、叶辰，这世间有太多人他难以忘怀的人，可是此时此刻，他最舍不得的还是叶辰，因为叶辰让他对人生有了一种全新的设想，或许他可以过一种从前从未经历过的生活，只可惜现在那些设想都没办法再实现了。
　　秋昭回想了许久，忽然听见崖下传来了一阵哀婉的琴声，他知道，那是元瑶在抚琴。
　　秋昭找到传音说的那个地标，随后纵身跳了下去。
　　穿过浓雾之后，秋昭又往下坠了好一会儿，最后落在了崖下的平台上，听见耳边的琴音越来越近，秋昭便循着琴声走了过去。
　　元瑶听见有人靠近，突然停下了琴声朝黑暗中问道：“是谁？”
　　“前辈，是我，秋昭！”秋昭轻声回道。
　　元瑶沉默了片刻，疑惑着问道：“又是你？这一次你又是为什么事而来？”
　　秋昭在黑暗中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笑容：“我这一次不是为求前辈而来，只是顺路来看望前辈一眼而已。”
　　“顺路？”元瑶轻笑了一声，“这里是极北之地，除非你的目的地是无尽之海，否则我还真不知道你去哪里能顺路来我这。”
　　“前辈猜的不错，我此次所往正是下方的无尽之海！”秋昭微微笑着，但他沉重的声音早已将他的心境完全暴露给了元瑶。
　　元瑶似乎有些惊诧，问道：“是吗？你要进无尽之海？为什么？你是天界的司神官，天帝一向器重你，连我这个犯了死罪的人尚且能在此处苟且存活，难道天帝会忍心将你发配进无尽之海吗？”
　　“自然不是天帝让我来的，前辈有所不知，我已经不是天界司神官，亦不在天界了，我与前辈一样都犯了滔天大罪，只不过我的罪孽只有进无尽之海才能洗脱。”
　　秋昭无声苦笑着，幸好四周一片漆黑，不至于让元瑶看到他现在这副悲戚的模样，
　　元瑶沉默了一阵，突然抬手抚了一下琴弦，拨出了一段清脆的琴音，又道：“我虽然不知道你究竟犯了什么罪，但无尽之海可不是什么赎罪忏悔的牢笼，你若下去了，可不是死这么简单的，你会化作邪灵生生世世留在下面，这可比魂飞魄散还要痛苦千万倍。”
　　秋昭沉重地叹息了一声：“对我来说，活着就是最痛苦的事，自私地为自己活着，不顾世间众生的生死安危，我做不到。”
　　元瑶突然讥讽地笑了起来，说道：“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为自己活着有什么不好的，世间众生的生死没你想的那么重要，他们也不需要你为他们去死，你活着碍不着世间众生什么事，你死了，世间众生也记不住你什么好，倒不如活着。”
　　“如果……”秋昭神色逐渐阴沉了下来，语气悲沉道，“如果是我给世间带来了灾祸，哪怕只有一个无辜的生灵因我而死了，我就已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或许是我太愚蠢，做不到像前辈所说的那样洒脱，我能决定的，只有自己这条命的归宿罢了。”
　　元瑶听了又道：“你既然有此决心，就说明你并非大奸大恶之人，既如此，你必定不会故意伤害无辜，若是在无意之中连累到了无辜之人，那也算不上是你的罪过，你的命虽小，却也受很多人所珍惜，像玄灵这样真心待你的人，天界应该不止一个，他们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堕入深渊的。”
　　“正因为世间还有他们，我才更不能连累他们，前辈也一样吧，天帝从未说明前辈不可离开此处，亦没有派人在此看守，前辈不离开此处，实则是为了玄灵兄长能安然在天界立足，不想他受人为难，不是么？”
　　秋昭言语中透着伤感，元瑶不仅没有劝动他，反而被他这番话竟勾起了心内之事，顿时沉寂了下来。
　　秋昭听元瑶许久不言语，便也不想继续打搅她，他已经下定决心要下无尽之海的，元瑶又怎能劝动他改变主意，沉默了片刻之后，秋昭又道：“前辈，我意已决，若他日你再见到玄灵兄长，希望前辈不要将今日之事告诉他。”
　　说罢，秋昭便朝元瑶躬身行了一礼，又道了一声：“告辞！”
　　秋昭后退了几步，随后转身往石壁边缘走了过去，感受到了石壁之下喷涌而上的深寒之气后，秋昭咬紧牙关，握了握双拳，随后纵身跳了下去
　　秋昭跳下去之后，元瑶突然又抬手抚起了琴弦，弹出了一曲极悲凉的曲子。
　　

　　☆、第 136 章

　　日落起灯后，叶辰走到秋昭屋外，见房门紧闭，屋内外漆黑一片，四周更是寂静无声，顿时觉得有些奇怪，忙走到房门外轻轻扣了扣门。
　　叶辰敲了三遍，屋门没有开，屋内依旧没有任何声响，顿时感觉出了异常，立马推开了房门。
　　屋内漆黑一片，借着屋外的灯光，叶辰隐约看见有个人影站在屋内，看身形似乎不是秋昭。
　　叶辰立马抬手点燃了屋里的烛火，烛光一亮，他便看清楚了屋内之人。
　　“怎么是你？阿昭哥哥去哪了？”
　　叶辰走到无妄身边，见他既不回话，也不动身，连脸上的神情都僵硬如石，叶辰盯着无妄看了一眼，立马猜到他是被人施法定了身，连忙抬手解开了他身上的禁制。
　　无妄身上的定身法被解开之后，刚要开口，却感觉全身上下一阵酸软，随后整个人朝地上跌了下去。
　　叶辰看着跌倒在地的无妄，又不见秋昭在屋内，于是忙向无妄问道：“阿昭哥哥在哪？”
　　无妄猛地缓了一口气，慌忙回道：“大人他……他把我关在屋内，自己走了。”
　　叶辰猛地惊了一下，心下一沉，随后又看见桌上放着一张信纸，连忙上前拿起信纸看了一眼，才看了两三行，叶辰的脸色便已经阴冷到了极点，还未看完后面的文字便捏着信纸转身奔出了屋门。
　　无妄跌跌撞撞地从屋内追出来时，叶辰早已不知去向。
　　叶辰一奔出崇山便在玄都内四下寻找着秋昭的身影，叶辰一边寻找秋昭，脑海中一边回荡着秋昭写在诀别信的那几句话，那是秋昭诀别之言，也是他的绝命书。
　　“小晨，你我历经艰险才得一安身之所，我此生虽有遗憾，却并未后悔一生所行之事，你我缘起无意却多经困苦，情义虽深却少丝毫运气，我若强留在世恐惊招惊世之祸，唯有去命以保山河无虞，世间之大非双足可丈量，我意决然离去还望君莫寻找，唯愿你能抛弃悲苦尽享余生……”
　　叶辰找遍整个玄都都没有发现秋昭的踪影，直觉告诉他秋昭一定已经离开了玄都，尽管他能确定这一点，心里也只有一片迷茫，在这茫茫天地间，要找一个决意寻死的人何其困难。
　　叶辰站在漓江江面，看着百里漓江倾泻奔流，银色的月光照在江面，映着他孤寂漆黑的身影，孤零零的叶辰迷茫又无奈，纵然他已心急如焚，却也无法超前迈出一步。
　　叶辰站在江面又恼又悔，恼自己将秋昭交给他人照看，恨自己没有及时带他去找琅琊仙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