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肉感的肩膀从滑落的领口的一边里露出来,衣服里面和他的脸一样,空空荡荡,跟只火柴似的又细又长,连脑袋都大不到哪里去。
“哒——”黏腻的红色液体量不多,滚落的速度自然也不慢。从头顶,到额头,到耳鬓再到下颌最后才晃晃悠悠地滴到衣服上,声音又小又细微,又麻又痒,像是一群蚂蚁在慢悠悠地磨蹭。
小孩的眼睛总是会显得大一点,斐垣的眼睛不仅圆,而且黑,配上没几两肉的脸,越发的黑白分明。
“——”他想说对不起,想跟妈妈道歉,想保证自己下次才也不敢了。
但他发不出声音。
“斐垣你错了没有?!”林语尖锐的声几乎能穿破玻璃。
我错了,我不敢了,妈,我错了。
但没有办法,他没有办法发出声音。
斐垣浑身颤抖着看着他妈。
“滚!滚!你给我滚!小杂种就是没办法学好!你不要再进我家门了!现在就给我滚!给我滚啊!”
不要,不要——
求你,不要赶我走。
斐垣一动也不敢动,连身体的颤抖也突然被暂停了,他只是惶恐地盯着林语。
林语的目光对上斐垣的那一刹那,就看到了在黑色眼睛里的自己。
发丝凌乱,两颊飘红,眼里慢慢的全是红血丝。
狼狈又疯癫。
林语停下了动作,掐住了斐垣的脸蛋光滑漂亮的指甲戳在他的脸蛋上,陷下两个深深的凹痕。
像,真像。像极了那个贱女人,像极了她的程峰。
“妈——”斐垣努力了许久,终于颤抖地喊了声音,虽然嘶哑破碎,但确确实实的发出了声音。
我错了,对不起。
——他的道歉还没出口,林语发疯似的扯住了他的头发,将他向外拖去。
“妈——”
斐垣抱住了林语的手不放。
林语不管也不顾,只是一个劲儿地把他扯到外面。
头上发根和头皮连片撕扯让斐垣一个劲儿地往外掉眼泪。
斐垣的头发有段时间没剪过了,但长度也有限,林语抓一下掉一下,最后只能抓他的头一起抠着往外扯。
很疼,很痛,但比起身体上的痛,斐垣更怕自己真的要变成流浪儿童了。
“妈——”他不敢放手,他怕他妈真的不要他了,他怕他妈真的要把他赶出去了。
林语的力气不大,斐垣虽然轻,但也有几十斤,加上这种绝望的挣扎,让林语一下子无法顺利将他带出去。
但不过也是白费功夫罢了。
斐垣越是挣扎,林语一路撞到的东西越多,磕磕绊绊地,林语把斐垣带出了门外。
“妈!!!!!”斐垣已经能感觉到自己喉咙上面漫上的铁锈味,但他只是仅仅盯着林语,紧紧抱着她不放手。
“……”
坚硬的指甲直直掐入斐垣的指头,很疼,非常疼。
斐垣用上了自己最大的力气紧紧地抓住了林语,林语一下挣脱不开,只能用抠的,疼得他使不上劲儿了,就能掰开了。
一根,两根,三根……
斐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被掰开。
“啪——”
门在他的面前被关上了。
“——”
斐垣攥着拳头一下又一下地敲着门。
走廊里静悄悄的,门里静悄悄的。
“咚——”我错了。
“咚——”对不起。
“咚——”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咚——”别把赶走。
“咚——”让我……进去。
“咚——”妈,求你了。
“咚——”
老小区隔音差,林语打孩子不是没人听见,但安静了也就好了。
谁家不打孩子?哪个小孩打了不哭不闹?
斐垣喊不出声,林语不再摔摔打打,自然都已经事情都过去了。
但斐垣却是真真切切地敲了一晚上的门。
“斐垣,你知道错了吗?”
林语打开门,靠着门哭了一晚上敲了一晚上的斐垣顺着门便倒了下去,但听到林语的声音,他立刻直起了身子。
“妈,我错了,以后一定好好听你的话,我不调皮了,不要把我丢掉,求你了。”斐垣声音沙哑,麻木地重复着排演了一晚上的道歉。
“斐垣,妈妈知道你恨我没有给你一个富足的家庭,但不要这么伤妈妈的心可以吗?!我只有你一个希望你!你是我最后的依靠了!斐垣!职业棋手听着风光,但你知道上培训班请老师要多少的钱吗?!妈妈把两个肾全部卖了也供不起你啊斐垣!而且职业这条路是这么好走的吗?妈妈不想你花了这么多时间和精力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林语抱着斐垣哭得声嘶力竭。
“妈,我错了,以后一定好好听你的话,我不调皮了,不要把我丢掉,求你了。”
“斐垣,要怪,就怪你没个有本事的爸爸,怪你爸爸那么狠心把我们娘俩扔下不闻不问不管不看,要恨,就去恨他!如果你有一个好爸爸的话,不管什么,你都能去做了,知道吗?斐垣。”在斐垣没看到地方,林语勾着一抹笑,幽幽地对着斐垣说道。
“妈,我错了,以后一定好好听你的话,我不调皮了,不要把我丢掉,求你了。”斐垣对着她保证道。
就像林语说的那样,只有读书才是他唯一的出路,职业棋手不是百分之百就是百分之零,他们家赌不起。
斐垣没有告诉林语,他不在乎能不能成为职业的棋手。
他只是喜欢,并且,能挣钱。
和天赋,和未来,和什么都没有关系,他只是单纯地……他不想他妈那么累。
爱好不爱好没有关系的,你不喜欢,那我就不玩了。
我想让你轻松一点。
——仅此而已。
第32章
斐垣是真的,想对他妈好的。
哪怕,后来知道常月笙才是他亲妈。
【斐垣,你活着的价值,就是去折磨常月笙,就是去证明我林语比她常月笙强上一千倍一万倍!你是个什么东西!怎么能跟我的儿子相提并论?!】
“妈,上一次,我太晚了,行动太慢了,这一次,我会亲眼让你看着斐睿安是怎么哭着向我求饶的。”斐垣摸着那块被他藏了八年的奖牌,只是涂料的金色没被好好保养过,耀眼的色彩已然慢慢褪成了发灰的苍白。
林语“没钱”带他去医院,红着眼花了几块钱买了瓶酒精和红药水自己随便抹抹就好了。
林语的“没钱培养所以不想让他有了希望后又被现实打败”的心疼论根本没有一丝一毫地被斐垣认同。
林语不高兴,他就不学。林语不高兴,他就不玩。
听妈妈的话就好了。
妈妈高兴就好了。
曾经二十三年的人生里,斐垣最大的反抗,就是这个奖牌了。
奖杯被砸烂了,证书被撕了,棋盘被掰断了,棋子被扔了。
奖牌也被扔掉了,但他没忍住,是他自己偷着去捡的,因为抹着红药水,翻垃圾把手弄脏点黑点林语也没发现。
他找了五天才把东西找回来,但什么也没找到。
“看吧,什么都会变的。”斐垣低喃着,也不知道是在对着谁说。
曾经再珍惜,又有什么用呢?
我还是忘了你,我还是丢了它。
失而复得后,斐垣将奖牌吃力地抬起床垫藏进了床里,一藏就是八年,从来不敢偷着拿出来看。只要想着,他就很满足了。
哪怕只是躺在这张床上,闭着眼睛想象着奖牌在下面,他都能幸福地笑好几个晚上。
修长的手指在奖牌上收紧,干瘦的手臂和胳膊上隆起的青筋又长又深,“咔”地一声,奖牌被捏成了两半。
即使是最重视最喜爱的东西,那就要好好当做陪葬品陪着上路才可以。
“安心吧,遗憾的事情,我会帮你补回来的。”
一路,走好。
斐垣最后也只送走了常月笙,林语和斐程峰被常月笙剁了,斐睿安自己逃跑的时候因为分赃不均死在了内讧,讲真,哪怕是常月笙,也是她把自己逼死了。
没能亲眼看着,亲手折磨他们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一直是斐垣的遗憾。
不过好在上天给了他一次可以弥补的机会。
啊……
想到你们哭泣的样子,我的兴奋……
就停不下来了。
斐垣没什么东西可收拾的,拿上被捏碎的奖牌就走了,下楼的时候,还碰见了林语,林语一见他,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大概是斐垣刚才说要带着她一去死的冲击太过强烈,现在也还没缓过劲来。
“嘀——”
像江市这样的沿海省会城市,一天二十四小时的车流是不会有中断的时候。
满大街的汽车尾气和掀起的沙尘让人烦躁恶心。
昏暗得压抑的天空黑沉沉的,斐垣吸了一口满是汽车尾气的空气,眼里的世界扭曲了一瞬间,但又很快恢复了正常。
我还是人吗?斐垣仰着脑袋有些迟钝的想着。
是不是人,好像也没什么差别吧?他有些不确定。从方婷婷那里抢过了煞气后,他就有些不对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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