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散开,敖潞准备和两位友人回院落休息。
“如果没有他们俩拖累,你可以拿到更好的名次。”敖潞抬头,只见程子默站在眼前。
冯弘和刘秋在此次试炼中多次被敖潞救援,二妖本就惭愧,如今被人当众说破,又羞又恼。
敖潞平视着眼前的程子默:“道友说错了,如果没有两位师兄,我根本不能撑到试炼结束。我们是伙伴,谁都离不开谁。我们能站在这里,是因为我们相互扶持。”随后,敖潞带着感动到泪眼汪汪的两位师兄转身离开,干脆利落。
程子默饶有兴致地挑眉,望着灰衣青年的背影轻声一句:“医修都一个样子么。”
伴随颁奖庆典的结束,洗月宗、不死城、千云谷、九山宗参赛队伍各自准备启程打道回府。
冬阳给了韩霁一个熊抱:“阿霁,回头我去洗月宗看你。”
蓝衣青年回抱住黑衣少年:“好,我等你。”
冬阳环顾四周,有些纳闷:“怎么没看见郁前辈?”
蓝衣少年摇摇头:“郁师叔另有行程安排,不会同我们一起走。”
洗月宗的巨大木船,千云谷的碧玉葫芦,九山宗的龙龟载着各自的门人弟子消失在天际。
今夜无月,繁星点缀夜空,青松院内的一株株翠竹随风轻柔摆动,竹叶偶尔碰撞在一起,发出“沙沙”声响,空气中弥漫着的竹叶清苦气息夹杂出一丝酒香。
“贺师兄,你也尝尝。”高大俊美的白衣修士的语气与幻阵里那个十五岁的少年一样。
贺同光望着放到自己面前的酒杯,有些恍惚。
看见贺同光未饮酒,郁旷不慌不忙地给自己倒满酒,一口饮下:“贺师兄,我们聊聊天吧,干喝酒多没意思啊。”随后他又举起酒壶替自己斟满。
贺同光问道:“现实世界里,郁叔和柳姨走后,你是怎么过的?”
郁旷放下手中的酒壶,目光幽暗:“现实里,我爹娘也是在我十五岁那年走的,当时我人在陵昌城里,郭叔也在。他带我逃到千云谷,后来郭叔因伤去世,我独自在那住了两年多,师父师公找到我并带我去洗月宗。我筑基不久,师父师公铲除了杀害我爹娘之人,他们本是一番好意,却没想到未能手刃仇人替父母报仇自此成了我的心劫。”
虽然他三言两语说得轻描淡写,但贺同光却可以想象到,一个孤苦无依的人族少年独自熬过两年究竟有多难。
月光下的郁旷笑得像只狐狸:“贺师兄的问题我都回答了,师兄不喝一口?”郁旷端起自己的酒杯一口饮下,晃着手里的空酒杯。
美酒入喉,贺同光从耳朵到脖子浮上一层熏人的红色。他曾见过袁师叔酒后痛哭的样子,自此对酒产生了抵触情绪,故而很少饮酒。
郁旷立刻倒上第二杯:“我的过去贺师兄都清楚了,你也给我讲讲你的过去吧。”
贺同光望着笑容狡黠的郁旷,无奈一笑。
第27章
九岁的贺同光又瘦又小,还没有旁人家里六岁的娃娃高,此刻的他身上穿着打满补丁且不合身的深色麻衣,两只枯瘦如柴的小手端着一只豁口的碗来到田蕙床前。
田蕙陆陆续续病了三个月,脸色蜡黄头发干枯,看着儿子走来,她极力想要从床上坐起来却使不上劲。
贺同光先将碗放在一旁,扶着田蕙坐起,把枕头垫在她腰后替她掖好被角,端来碗:“娘,快吃饭吧,吃了病就好了。”
破碗里零星飘着几粒米,田蕙却舍不得吃,她抚摸儿子的头:“同光,你吃吧。”
母子俩把那一碗米汤推来推去,屋外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请问屋内住的可是田有粮的孙女?”
突然听见有人说起过世多年的祖父的名字,田蕙一时有些诧异,她让贺同光去屋外看看。
贺同光跑出屋外,只见栅栏外站着一位微胖的灰衣青年,看见迎人的是个孩子,他笑得憨态可掬:“小友,我乃长清宗修士陈律之,四十年前承蒙此地农人田有粮夫妇搭救,如今特来报恩。”
长清宗的名号贺同光曾在村里老人的闲谈中提过,说那是仙人呆的地方,仙人腾云驾雾,点石成金,什么疑难杂症药到病除。想到这里,贺同光一脸欣喜:“求求仙人,救我阿娘一命。”
陈律之跟随小短腿进屋,看见田蕙后内心一阵叹息,他虽然不擅长岐黄之术,但身为修士总是略微懂点命理星象,田蕙生机几欲断绝回天乏术。
陈律之只能渡给田蕙一丝灵力,缓解疾病带给她的疼痛,随后向田蕙讲述了当年因伤流落此地,被田有粮夫妇搭救之事。
床上的田蕙勾起一个虚弱的笑:“小时候,爷爷和奶奶常常给我讲他们救过仙人,我娘还总说他俩骗小孩,没想到阿爷说得那些居然都是真的。”
陈律之一脸歉意地表明自己对她的疾病束手无策,田蕙苦笑:“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仙长不必在意。”
她望向一旁站着的贺同光,招手示意他过来,她温柔地摸着孩子圆润的脑袋:“希望仙长可以带走这个孩子,让他打扫院子也好,清洗衣服也罢,给口饭吃就可以了,求求仙长!”说到后头,她已泪流满面。
陈律之见到贺同光时便发现这个孩子身负地阶灵脉,虽非天才,却也强于一般修士,本就起了爱才之心,如今听孩子母亲主动开口,自然满口答应。
一旁的贺同光听见母亲要送他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不走,阿娘你别赶我走,你别不要我啊。”
陈律之看着嚎啕大哭的孩子,一脸为难手足无措。
田蕙一把抱住正在哭泣的贺同光:“傻孩子,我怎么会不要你呢?哪有娘会不要孩子呢?我送你去和仙人学本事,你学成之后回来可以治好娘的病呀。”她又柔声劝了孩子很久,贺同光本就一直饿着,如今大哭一场,被母亲抱在怀里温柔地哄着,不一会儿便进入梦乡。
田蕙用袖子擦感情贺同光哭花了的脸,将孩子递给陈律之,随后不顾陈律之的劝阻,跪在地上,重重扣头:“求求仙人,只要让这孩子平安长大就好。”
春去秋来,十四岁的贺同光已与成年男子同高,此刻的他一手拎着一条约莫两斤的草鱼,另一只手握着竹竿,因为心里担忧所以脚下健步如飞。很快,他来到一座茅草屋前,贺同光放好钓竿,拎着鱼进了厨房找了个大木盆将鱼放进去,舀了几勺水进去。收拾干净自己后,他快速跑进东侧房屋。
陈律之正在蒲团上打坐,他的两鬓斑白,眼角有了皱纹,看见贺同光后不自主挂上笑容:“你去河边了?”
贺同光见师父气色如常,放下心来,在师父附近的蒲团上坐好:“徒儿去钓了条鱼打算当成晚饭吃。”
陈律之一脸调笑:“那村长家女儿不是一直想要给你送饭吗?”
少年人一下子涨红了脸:“我有手有脚,怎么能吃别人家白饭。”
陈律之在心里暗笑这小子不开窍,却因一口气没缓过来,发出了剧烈的咳嗽。
贺同光赶紧倒了一杯热茶准备服侍师父喝下,陈律之却摆手示意自己无事,贺同光刚想说话,却被师父打断:“同光,为师无妨。你好好打坐,不要分心。”
贺同□□得鼓起了脸,最终屈服,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在蒲团上。
自五年前被陈律之收养后,贺同光便开始跟随师父在五境四处漂泊。长大一点后,贺同光得知师父曾与师祖闹翻,自此一直在外游历。
陈律之是位耐心的师长,他教贺同光读书明理,为他逐字逐句讲解功法,一遍又一遍演练各种招式,从前目不识丁的贺同光能在五年内踏入引气期,这位师长功不可没。贺同光为人聪慧且勤学苦练,陈律之估计他可以在二十五岁前筑基成功。
陈律之为人良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常有的事,若遇见贫苦乡民遭受妖魔鬼怪侵扰,必然出手相助。前日,师徒二人经过杏花村,得知此地有一条恶蛟作祟为祸乡里,陈律之果断出手,不曾想这恶蛟实力与金丹期的陈律之旗鼓相当,二者斗了个天昏地暗,最终陈律之击杀蛟妖,但自己因此身负重伤,他的白发与皱纹都是在受伤后出现的。
陈律之决定在此暂作休整,村里便腾出这间茅草屋供他师徒二人休息。
贺同光只是引气期弟子,尚不能辟谷,村长家的女儿见他俊朗和善,主动提出为其送饭,贺同光却觉得自己未曾在除妖过程中出过一份力,无功不受禄,坚决推辞,因此需要去山间河里自行觅食。
师徒二人安静打坐,日光渐渐铺满半间屋子。
蒲团上的陈律之睁开双眼,一脸笑意:“程师兄,你来了。”说罢,他准备起身,却被眼前的灰衣修士按住,程曦探完他的灵脉后,眼神逐渐暗淡。
陈律之转向贺同光:“同光,快来见过你程师伯,他是我从前在宗门里关系最好的朋友。”
贺同光闻言行礼。
程曦却一脸忧虑地看着陈律之:“律之,你如今的身体……”
陈律之摆手打断了程曦的话,他笑道:“如今师兄你来了,我没必要硬装了。”说罢,陈律之的头发由斑白迅速褪色至全白,皮肤松弛,脸上爬满斑纹。他一脸歉意地看向贺同光:“同光,抱歉,我不能亲自带你认祖归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