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事情过去了千余年,余浩邈一回想起来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他喟然叹息了一声,“先前道友问我,为什么要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小孩模样,原因就在于此。”
“有时候我无聊的时候曾想过,要是我永远是个小孩子,一推开门就能见到师姐,那该有多好。”
可谓是掏心掏肺的一番话,说完以后余浩邈反而不好意思了。他生怕那嘴巴毒的器灵说出什么难堪的话,于是只垂着眼睛不肯看人。
唯有感觉到锋锐剑气消失的时候,余浩邈忍不住抬头,齐佑天那张冷冰冰的脸上罕见地透出一点柔软情绪来,似是悲伤又像感同身受。
这个人狠话少的剑修,也有如此示弱的时候?余浩邈眨了下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齐佑天却已经背过身去,余浩邈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你也怪不容易的。”白羽说。他声音悦耳低沉,安抚起人来如春风化雨,叫人不自觉想多听两句。
然而下一句话,就彰显出他还是那个嘴毒脾气坏的器灵,“你没我想得那么龌龊,算是个有情有义的花心之人吧。”
余浩邈不知道白羽是在夸他抑或损他,反正让白羽这么一搅和,他那点悲苦之情已经被洗刷得分毫不剩。
哪怕对着碧海长天,余浩邈都没了红眼圈的念头。他没滋没味地问:“你就是融天纳地鼎的器灵么,怎么如此不靠谱?”
“天君比我靠谱,他脾气好,看见你哭了还能递块手帕。”白羽凉飕飕地看他,“等我见了天君以后,就把阁下一腔仰慕之情如数传递给他,保管不糟蹋你的心意。”
余浩邈思索了一会,摆了摆手,“还是别了,我怕我岳父打折我的腿。”
余浩邈着实是个奇人,能在不正经与正经两种状态之间切换自如。不一会,他又把跑到天边的话题扯了回来,“所谓讨伐清朗上尊的联盟么,就是为了糊弄他本人而弄出来的。”
“清朗上尊那么大能为,谁也不相信他闭关不出就成了聋子。与其反反复复筛查叛徒,还不如把一切都搞得声势浩大。来参加联盟的人越多,我们越容易混淆视听。”
眼见余浩邈不说话了,白羽明白对方这是在等着他搭话,于是浮夸地睁大眼睛,“原来如此,我就觉得上界修士肯定长了脑子,是我误会各位了。”
这番表演可谓一点都不走心,余浩邈却心满意足了,他又接着说:“道友的警告,我们也想到了。那座洞府的法阵要破了,这是真话。进来洞府的人越多越好,我们才能趁机切断灵脉。”
齐佑天却问:“万一失败了呢?”
“失败了就只能认命,大家都让清朗上尊一锅炖了呗。横竖前景都不光明,倒不如赌上一次。”余浩邈颇为无赖地摊开手,“不过我觉得,能让我碰上二位,就是卦象中彰显的那一线生机。”
“不过卦象预兆得太含糊,只说救星是下界修士,往衍州走就有出路,谁都摸不着头脑。还是我运气好,随便出来给自己儿子报仇都能碰上两位,这就是缘分呐。”
余浩邈自来熟地上前一步,看情形很想拉着齐佑天的手和他套近乎,却被齐佑天冷冷的眼神逼退了。
他无可奈何地干笑两声,又试探地问:“两位道友可愿与我一同见见真正的主事人?”
“不用了。”白羽回绝道,“大家各干各的也挺好,你们在前方打掩护,我们就悄无声息地潜入洞府。成败自负,谁也别怪谁。”
“在会议上疏冷上尊不是还说,谁进了洞府也不准动融天纳地鼎。他们得仔细商议之后,再决定归属么?我这个器灵难不成还得眼睁睁看着他们替我找主人?”
身为器灵眼见别人决定自己的命运,白羽很难对那些人生出好感。有清朗上尊如此糟心的主人还不够么,万一再来个更心烦的怎么办?
比如云芙那种女修,连器灵都想睡,白羽忍不住打了哆嗦。
余浩邈轻描淡写地摆摆手,一点都不在意,“那都是糊弄外人的话罢了,现在紫胤帝尊就在此处,谁还敢打那尊鼎的主意?”
要白羽说,余浩邈也着实够混账。他都没点铺垫与征兆,一下子就抛出这么个惊天动地的消息来,惊得白羽差点呛住。
余浩邈的眼睛是盯着齐佑天去的,带着点狡黠与赞叹,“我一早就看出道友不是普通修士,你是上界修士转生到了下界,因而神魂成色与别人不同。”
“有幸得见紫胤帝尊一面,也算我不虚此生了。想想我那混账的七儿子是死在帝尊手上,我也替他感到荣幸。”
“我不是紫胤帝尊。”齐佑天冷声否决,“你找错人了。”
白羽看齐佑天的表情,仍是一如既往地淡然,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云淡风轻万事不挂心。
余浩邈斩钉截铁地说:“我绝不可能认错人,我说过道友神魂成色与下界修士截然不同。但凡开了灵识的上界修士,都能看出这一点。”
齐佑天眼睫一颤没说话,余浩邈来了兴致,开始仔细解释:“所谓神魂成色呢,只与修士出身有关,与修为无关。下界小千世界的修士,神魂颜色轻且淡,都是灰白浅蓝葱绿一类颜色。上界修士的神魂颜色截然不同,橙黄红紫,浓烈馥郁。”
“一切全因小千世界灵气稀薄,神魂成色从出生之日起就已定下,被浸泡再久也泡不出浓烈颜色。所以下界修士到了上界以后,往往不能适应。灵气浓厚是一方面,神魂稳固程度又是另一方面。等下界修士在上界待个三五百年以后,他们的神魂成色也会慢慢更改,直至最后彻底适应上界环境。”
说到感兴趣的东西,余浩邈就没了那种轻浮模样,一丝不苟像个凡间的教书先生,“若是上界修士不幸遭劫转生到了下界,他们的神魂颜色却不会更改。就像萝卜在醋里腌了挺长时间,再泡到清水里也不会恢复原样。”
“道友的神魂成色特别有意思,一打眼看是颜色浅淡的黄,与普通下界修士并无区别。唯有观察的时间久了,才能看出道友的神魂之色返璞归真,是几近于浅黄的浅金,看似颜色接近,实际上则有天壤之别。”
眼见一个器灵一位大能转世都听得认真,余浩邈心中有股自豪之感油然而生。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神魂浅金,我只是听过从未见过,直到见到道友,才知道一切不是传言。传说中的紫胤帝尊么,他的神魂颜色正是浅金。”
不一会余浩邈像犯了难般,眯细眼睛犯愁道:“说是浅金成色,其实也不准确。嗯,大概是我看走眼了。不过道友必定是紫胤帝尊无疑了,他的剑法除了他本人以外,还有谁会?”
还有得到紫胤帝尊真传的器灵会啊,白羽在心里说。
他相信齐佑天不是普通的下界修士,因为齐佑天是天命之子,即便了结天命以后,齐佑天仍旧气运加身,和罗浮晏歌全然不同,也着实古怪,这点白羽琢磨不透。
“那器灵呢?”齐佑天问。
“器灵神魂乍一望去和下界修士没区别,稀奇古怪什么颜色都有。唯有修为够高且够细心,才能分辨出来。我那倒霉儿子正是没看出这一点,才遭了秧。”
余浩邈提到自己儿子的时候,更像是提到了什么陌生人,绝对没有想起他师姐时来得痛彻心扉。
“不管了,反正道友必定是紫胤帝尊无疑。否则你一个下界修士,不会如此快地适应上界灵气,修为提升如此之快,跟吞了仙丹一样。”余浩邈自顾自点点头,越发觉得自己的推断没有错,真是格外聪慧。
齐佑天脸上寡淡得没有表情,半点反应都没有。
余浩邈往前挪了挪,谄媚地笑,“虽说转世重生以后,不能算是同一个人,不过我对紫胤帝尊还是相当服气的。就好比你给自己捏了个器灵,又娶他当道侣这份本事,天底下也没几个。”
白羽眼角一跳,他很想揍人了。这话说得,仿佛他是齐佑天的童养媳一般,生来注定就要与齐佑天结为道侣。
余浩邈全未察觉,他正大光明地望白羽的脸,还有心思感慨,“捏得真好看啊,前辈属实厉害。要是我有前辈这份本事,我也给自己捏个器灵……”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白羽出手了。他抽出剑把余浩邈定在了船舱上,似笑非笑地问他,“你也给自己捏个器灵?”
余浩邈拼命摇头,“不敢不敢,我没有前辈那份本事。我随口一提,两位不必动怒。就算没了前世羁绊,两位也是一对好道侣啊,别人斩不断也劈不开。”
这副谄媚模样让白羽懒得下手,他收回剑,“留道传信印记,明天我就去衍州周围绕一圈。我是器灵,天生对洞府有感应,能给你们圈出几处灵脉所在。”
“这当然好。”余浩邈点头如捣蒜,“能得前辈帮助,是我等的荣幸。能见紫胤帝尊一面,我更是三生有幸……”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往旁边走,眼看这两个人谁都没追来,余浩邈迈开腿就跑,比兔子还快。
这混账又花心的上界修士,丢出个重大消息就自己留了,唯独留下白羽和齐佑天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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