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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对我求而不得 完结+番外 (匿笔轩者)


  花明远抛起三枚铜钱一看,卦象暧昧不明。他叹了口气,也跟在了后面。
  出乎意料的是,罗浮仙尊的住处既无困阵更无机关,和门外森严防御困阵一层叠一层的状况截然不同。
  主人家仿佛自暴自弃一般,推开那扇门就直抵后院,把大门正门卧室都大大方方地亮给人看。
  虔子文忽地停住不走了,张凉全然不解,他也不敢往前走,只能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周围。
  他们身处一间太宽阔的大殿之中,穹顶直通于天高不可攀,日光柔和地照了进来,墙壁上是颜色浅淡的几幅画,大殿之内还有一口冰棺。
  只看了一眼,张凉所有注意力都被那些画吸引了。
  第一幅是两人对坐观雨,雨丝如线涟漪晃动,落在庭外的荷花上,叶脉之上水珠流动,鲜活得似是真的一般。
  纵然黑袍人的脸看不太清,张凉还是一眼认出,这就是那幅画里的黑衣修士。因为他孤高俾睨的气派,从始至终都从未改变。
  张凉又往前看,月圆之夜二人赏月,月光流转海棠生香,比海棠更绮丽的是黑衣修士的微笑,固然朦胧也能倾倒众生。
  又一幅画,高山流水两人练剑。
  张凉恍然大悟了,大概这大殿里所有壁画,画的都是罗浮仙尊和他那位挚友。
  固然他们俩已经不在了,这些画却长长久久地留存下来。罗浮仙尊,大概也是求而不得吧。
  张凉怅然地望着虔子文的背影,忽然很能体会到那位大能的心情。
  不可说也不能说,到了最后,却已没了表白心迹的机会。生平憾事,莫过于此。然有愧于心,唯有故步自封以余生赎罪。
  恍惚间张凉听到了这么个声音,语气平淡殊无情绪。那是一颗心都被烧尽了只剩灰烬的苍白淡漠,纵然奋力一撩,也没有火星崩出。
  张凉怔怔地盯着那些画看,像是着了魔般。
  他忽地落泪了,也许是感同身受,也许是被画中情景触动。张凉心绪澎湃不能平静,纵然竭力忍耐,还是忍不住哽咽了一声。
  “你哭什么?”虔子文忽地回头看他,他那双诡谲绮丽的浅银色眼睛,真像冷漠如雪的月光,惨白无情的月光。
  那一眼,如锋锐雪亮的弯刀,刀光一划就破开了张凉的喉管。热血从伤口里呼啸而出,张凉嘴唇嗫嚅,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虔子文仍站在原地,冷然淡漠地说:“你不是罗浮,只是个旁观者,也不能对他的情绪感同身受。他愧对挚友自愿赎罪,还觉得心里有些寄托与安慰。”
  “他倒是不曾想过,那位挚友是否肯原谅他。罗浮以为他自己死了,所有事情就此了结,真是天真。”
  也许是看出虔子文情绪不对,白猫也悄无声息蹦到了地上。并无一人说话,本来就寂静大殿里好似结了冰般,冻得人能打哆嗦。
  真是天真,虔子文无声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他既是说罗浮,也是说当初的自己。以为意气相投就能不顾身份平等相交,他终究没想过,罗浮是修士是人,是这世界芸芸众生的一部分。
  既担天命就要顺天而行,罗浮什么也没做错,只怪他当初太傻了。从始至终,他什么也没有,到了最后也是孑然一身。
  虔子文眼睫低垂沉默了一会,一转身去看大殿正中央的那口冰棺。白猫眼见主人动了,又忙不迭跳到了他的肩上。
  毛茸茸的小东西是温热的有重量的,压在肩头上,皮毛热烘烘地熏着他的脸。
  还好自己养了只猫,至少也并不孤单。虔子文摸了一把白猫,风华呼噜了一声,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指。
  虔子文一步步走到冰棺之前,里面的人还像在熟睡。黑衣乌发,眉心之间一点印记,如火灼灼艳色烫眼。
  那张脸,真是好看啊,和魔尊七分相似却截然不同的好看。白猫伸着脖子瞧了一会,差点掉了下去。
  虔子文伸手够了一把,白猫才回过神来,他动了动耳朵,往后缩了一下站得更稳当些。
  乍一看到这张脸,虔子文也想起了一些东西,一些早被他埋在回忆里懒得挖出来的东西。时间一长,回忆已然褪了色,他再也不愿回忆往昔。
  没想到罗浮杀了他以后,竟然还留着那具躯壳,大约算得上是情深义重吧。
  可惜罗浮并不明白,对他而言,躯壳这种东西可有可无,随时都能换。
  虔子文低下头,手指舒张了一下。
  少年的手指是纤弱白皙的,指节也太柔弱,似乎稍一弯就能折断,和棺内那双握剑的修长手截然不同。
  然而这具炉鼎资质天资平平的躯壳,让他隐约触碰到了一线天机,既是脱困之机也是开天之机。
  没用了,留着干嘛,虔子文摇了摇头。
  他拔剑出鞘,嗡地一声,赤红剑身轻鸣。大约是心有感应吧,这把剑好像也在颤抖也在悲戚。
  虔子文直接挥剑,一道剑光破开了冰棺,冰碴四溅崩裂跳动,像无暇水晶碎了一地。
  冰棺已碎,那具正在沉睡的躯壳也跟着灰飞烟灭,连带着最鲜明的恨意与不甘,连带着被人背叛的愁苦与凄惶,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白猫不声不响地看。它只当自己是玩偶,唯有眼见那具躯壳消失的时候,怅然地蹭了下虔子文的脸。
  然而冰棺之下,还有一枚玉简兀自闪耀。纵然挨了虔子文一道剑气,它仍然完好无损。
  虔子文看了一会,拾起了那枚玉简贴在额前,整个人都被卷入了一道漩涡中。
  旋涡裹挟着他平缓落了地,天上是一轮发蓝的月亮,清冷寂寥地照着地上的人,显得白衣修士的背影分外孤独颀长。
  背对他的白袍修士回头了,他毫不见生地冲虔子文招了招手,就连语气也是一如既往地熟稔,“你来了,我想大概也只有你能来。”
  白袍修士自顾自走上前来,又伸手和虔子文比了比高,啧声道:“这回你倒比我矮了,不像以前,我怎么样都比不上你。”
  罗浮仙尊的眼睛怅然地眯了一下,末了还叹了口气。然而因为他一张脸太秀丽圆润,看起来年纪越发小了。
  传说中的罗浮仙尊,就是这么个身量不太高脸也显得太幼齿的少年。他没有半点剑气也无威严,总被人错认成虔子文的徒弟。
  这人还能全然无事地跟他说笑,当真脸皮够厚。虔子文眯细眼睛骂:“罗浮祖师这句夸奖,我可担不起,天底下也找不出你这样的混账人物。”
  “挨你这一句骂,我也不冤枉。”白衣修士苦笑着摇了摇头,“你肯定是怪我的,毕竟我做事不厚道,捅了你一剑。大概天底下,也只有我有这个胆量了。”
  虔子文嗤笑:“不,除了你以外还有别人捅了我第二剑,也是你门派里的小辈。”
  “这我真没想到。”罗浮仙尊挠了挠头,可惜一张娃娃脸不管做出怎么愁苦的表情,还是显得太年轻,“大概我太衍门,天生跟你犯冲吧。”
  “所以我这次进了太衍门。”虔子文的回答让罗浮仙尊噎住了。
  这还真是,不出所料啊。白衣少年摸了摸鼻子,他只惆怅了刹那,又立刻精神抖擞了,“所以说,你有没有在祖师殿里对我弯腰鞠躬?单是这份经历,都够我吹一辈子了。”
  “有啊,罗浮祖师。”虔子文刻意强调后两个字,“晚辈虔子文,在此拜会罗浮祖师。”
  “这我可不敢当啊,不过得你这一句问候,也不枉费我花了那么多心思。”白衣少年脸上的得意之色已然溢于言表,“白石给你了那张地图吧,也唯有拿到那神识印记的人,才能找到这把钥匙。”
  虔子文冷冷瞥他一眼,“你不是都安排好了么,卦必应验的罗浮祖师?你早算到我会拜入太衍门,也算到我会去找白石,所以才对我施了点小恩小惠。”
  “然而没用,我这个人最记仇。哪怕你把这间屋子留给我,也不能抵消你我之间的仇怨。你捅了我一剑,一剑穿心,我找到你的轮回转世就照样一剑捅回去,一命还一命。”
  “那我估计,你是找不到了。”白衣少年光棍地拍了拍手,“我死了,神魂俱灭,残留在玉简里的,只是我的执念。你看,不管你怎么厉害,最后仍是输给我这一次。”
  虔子文不说话,他只淡漠地看着罗浮。
  原本好友相见的热络气氛,瞬间冷却下来,一切不过是虚假的掩饰罢了。自从那一剑之后,他和罗浮之间已然没了情谊。
  有风吹过,是肃杀凄冷的风,掀动了白衣修士的袍角。
  “浮生,我后悔了。”罗浮忽地说。
  “你也会后悔?”虔子文扬眉笑了,“罗浮仙尊生性刚烈说一不二,天下谁人不知。原来罗浮仙尊,也会后悔?”
  白衣修士却说:“我当然会后悔。”
  他面上玩世不恭已然消失殆尽,真正显出了几分大能气度来。白衣修士怅然仰起头,有风吹动了他的头发。
  忽有乌云遮蔽了天空,月光也只剩狭而窄的一线,刚好映亮了罗浮的脸,也映亮了他那双雪亮的着火般的眼睛。
  “我捅你那一剑之后,心都要碎了,疼得要死。”纵然罗浮竭力压抑,他的声音还是免不了透出了几分癫狂,“直到那时我才明白,我还有心,未能忘情,我一颗心全在你身上。你不想要也不肯接,固然我挖出心来捧到你面前,你都不屑瞧上一眼。你这个人,不,这个魔,一向是这样的绝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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