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这是一场及时雨,于颜辰而言是,于符念、孟桓二人亦是。
“回吧”
颜辰拍了拍少年地的肩膀,面色恢复平稳。
他迈步缓缓超前走,身后的少年愣了一会,很快跟上。
表面上,这一场纠葛就此告终了。
可是三人都知道,没有结束。
漫长的夜,都是这样纠葛的延续。
说到底这场纷争里,颜辰和符念是当事人,孟桓是自愿卷入的劝说者,江烨修是旁观者,唯有那绑在屋子里的懊恼不明的舒耀,是真正的清白人。
一夜大雨,长夜尽,伏雨退。
因为被雨浸泡的缘故,早晨晋水镇的一切都披了一层朦胧的水雾。
事情尘埃落定,已经到了离开的时候。
一行人收拾行装,出了邸店时,镇里的云雾已经散去了,天朗气清,金色的光辉透过叆叇的云层泄漏,是雨过天晴。
符念三人走在前头,孟桓走在最后,手中还牵着一截绳子,绳子的另一端绑着阴着脸的舒耀。
“师兄,我们接下来去古籍山吗?”
孟桓走在最后头喊话。符念未答,孟桓又道:“山长水远,师兄难道打算带舒耀去?”
符念开口:“这种疯狗带上,只会坏事。”
“你——你才是疯狗!”被绑的舒耀咬牙切齿,孟桓闻言,面色却是一喜:“既然师兄觉得舒耀碍眼,那我们就把他放了他。”
“不放。”符念答得毫不犹豫。
孟桓疑惑:“为何?”
符念:“得青玉那老头自己来求我,他徒弟在这儿,我就不信他不会来。”
孟桓从前也是上余的弟子,自然知道青玉长老在上余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和要面子,再说,从前在上余,青玉最讨厌的人恐怕是符念了。
一想到青玉被逼迫着来求符念,孟桓就不由得有些同情:“师兄,青玉长老其实人挺好的。”
符念:“他好?好什么好?一天到晚念念叨叨,臭着一张脸,老在我师尊面前挑我的不是,他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小人。”
颜辰:……
舒耀:“狗贼!你敢骂我师尊是小人!”
符念:“对,我骂得就是他。”
舒耀:“你!”
孟桓:“好了好了,别吵了……”
…………
一行人叽叽喳喳,沿着街道一路走,穿过鳞次栉比的木楼,出了晋水镇。
金乌高悬,昤昽正盛。
明晃晃的日光搭在镇口的石碑上,将那“晋水镇”三个字都镀了一层光辉。五人路过石碑朝前走,背影离着晋水镇越来越远。
最后在晋水镇的面前消失成了五个米粒般大小般的点。
而在那镀着光辉的石碑旁,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两个男子。
一白一青,一高一矮。
“看来,他们也不过如此”
白色的男子负手而立,目光落在五人消失的方向。
旁边较矮的青衣男子颔首:“主子,他们走了,可要着手操办小姐的婚事?”
白衣男子:“办,明日就是婚期,按照我说的所有东西,一件不能少。”
青衣男子:“是!”
是夜,接近破晓,晋水镇外,晋河边。
寂静的林子里枝叶簌簌作响,地面轻颤,一个白色的背影站在林子里,双手交叠,有黑色的雾气一阵一阵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衣服上地白色仿佛都要被那黑色地的雾气湮灭。
倏地,一声乌鸦“呀”地尖声跃起,像是撕裂了喉咙啼哭。
黑色的泥土破裂,白色的尸骨从腥臭的污泥中爬出,空着两只血红的眼颤巍巍地在林子里移。黑色的雾气弥漫,白色尸骨在这黑色中缓缓地围成一个圈。
一共十具尸体。
死尸之阵重现显现。
白色衣服的人心满意足地放下手,周身雾气消散,转身离去。
出了死寂的林子,没了遮避,微茫的月光洒落在白衣男子身上,照见他一张布满皱纹的脸。
“恭喜主公,重启死尸阵!”
林外,青衣男子迎上前来,似是在这林子外等候多时。
白衣人面色沉稳:“谈不上喜,不过意料之中。”
青衣人:“不,小的以为,主公这局作得妙。”
白衣人笑:“妙么?”
青衣人:“以假乱真,如何不妙?”
白衣人一笑置之,踏夜色负手离去。青衣男子愣了一会,连忙跟了上去。
第89章 晋河
徐府,张灯结彩,一片殷红。
石狮镇着的木门前挂着两只大灯笼,亮堂的猩红色,出现在漆黑的夜里,像是诡谲之兽的血红双眼。
青衣男子随着那白衣男子走到徐府前,朱红木门缓缓打开。
一个丫鬟站在门边毕恭毕敬:“主公。”
白衣男子点了点头,跨门而进。刚进了门,又有一个丫鬟慌慌张张地跑来了:“主公,不好了,小姐的茜裙不见了。”
闻言,白衣男子脚一顿,看着那丫鬟的脸,抬手甩去。
“啪!”
一记狠戾的掴掌。寂静的空气中升腾起一股肃杀之意,伴随着夜里萧瑟的秋风,让人胸口不禁一寒。
“主公饶命!主公饶命,小的不是故意的!”
丫鬟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如同一只蝼蚁。
旁边青衣男子皱眉:“茜裙是必备的婚服,这裙子没了,你要小姐明天怎么成婚?”
“都是奴婢的错,奴婢这就去找,还请主公恩准。”
丫鬟磕头如捣蒜,白皙的额头一片青紫。白衣人锋利的目光落下:“找不到你就不用活了”
“是、是……”
丫鬟双股战栗,勉强站起来,惶恐逃开。
“连这点事都办不好,真是废物!”
白衣人阴郁走进屋内,进了门,烛火来不及点,就掀翻了一个不知名瓷器。
劈里啪啦的爆裂的声音延续。
青衣男子唬了一跳,站在原地不敢动。
“徐商户,发这么大的火干什么?年纪大了,可得保重点身体啊。”
调笑的话在阴暗的角落里响起,室内暴怒的白衣人身体一僵,瓷器坠落的声音戛然而止。
青衣男子率先反应过来,冲着晦暗不明的屋子里喊:“是谁!”
“侍者真是贵人多忘事,昨天你可还给我们开过门。”
另一个不同的温缓声音传来,青衣男子浑身一抖,瞳孔在晦暗中不可思议放大:“是、是你们……”
“不对,你门不是走了吗?”
狐疑而惊恐的发问,一阵裹挟着寒意的朗笑声起,窗牖大开,夜风席卷,仿佛屋子里进了鬼魅。
烛火遽然四起,周遭明亮。
雕花的檀木桌上有两人,墨色衣衫的符念修长的双腿交叠,倚在桌边,垂眸玩着桌上的一个青瓷茶具。红色的衣衫颜辰坐在木椅上,面目清绝,一双凤眸冷衔。
一红一黑,一倚一坐,倒是像是地狱里勾魂的无常。
青衣男子脸上更为惊恐了,而一旁的白衣人脸上只剩下颓然。
“你们怎么发现的。”
白衣人站在原地,一张不满皱纹的脸干枯瘦弱。
他披头散发,衣衫褴褛,一如颜辰在镇内见到他的时候一样。他是那天摔在颜辰身侧赶着去领喜糖的老人高老汉,亦是真正的徐商户。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没有发觉异样。”
颜辰望着面前的高老汉,沉吟出声。
“难不成是你们之前进徐府的时候?”青衣男子追问,他是那天给符念和颜辰开门的尖脑袋侍者。
颜辰轻笑摇头:“那时,我们只发现了高老汉的异样,并不知道他就是真正的高老汉。”
尖脑袋侍者:“那是什么时候?”
“杀了假的徐商户以后。”一旁的符念悠悠抬头,放下手中把玩许久的瓷器。
他的目光带着天然的寒意,压得尖脑袋侍者低了头,高老汉倒是不甘地对上符念的眼:“不可能,之前的一切我都设计得很好,你们怎么可能发现破绽。”
“是,你是设计得很好,你从我们进镇子的那一刻就在设计。”
符念看着高老汉,娓娓道来:“你一早就知道我们的身份,你也知道我们迟早会怀疑到你头上。所以,你很聪明地选择了障眼法,把我们引进这疑虑重重的徐府,杀掉假的徐商户,撇清自己的嫌疑。”
“而为了实行这障眼法,你做了足够的准备。首先,你把自己伪装成一个镇民,亲手把‘喜糖’交到我们手里,让我们起疑心。”
“然后,那次镇民暴动也是你设计的,你算好了我去找陌卿的时间,让我在恰当的时刻让我救下他们,又在镇民面前得到“徐”这个信息。你给了我们足够的理由,去怀疑徐商户。这第一步,你结丝做网,投放鱼饵。”
高老汉不以为然:“你想多了,如果我一早就知道你们的身份,我何必设计这么多,直接把你们杀了不就行了?”
“不,你杀不了我们”符念抬眸睥睨:“又或者,确切的说,是你杀不了我,是也不是?”
高老汉干枯的脸色一变,怔在原地成了一块死木。
颜辰淡淡补充:“你杀不了我们,所以你只能用计策将我们调离这个小镇,这,便是你苦心孤诣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