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当面前的人泪流满面了,他心底也忽然跟着疼痛。
符念不会带孩子,他怕的,是孩子哭。
然后,最怕颜辰哭。
可是他的师尊清徽真人从来没有哭过,除了献祭离开的时候。
然而现在他面前的人,既不是一个孩子,也不是他的师尊清徽真人。
他为什么那么害怕呢?
符念征愣地看着面前的人,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颜辰殷红了眼角,眸间早已朦胧一片,他心如死灰地躺着,等着符念夺走他最后的自尊,可是等着,等着,忽然听到了一阵沉重的关门声。
颜辰努力地睁开眼,才发现面前已经空无一人。
高悬的心,徒然放下。
符念带着怒气往外走,刚步入自己的清颜殿前,目光忽然触及一片蓝色。
鞭痕累累的孟桓跪在门前,身上皆是触目的红色血迹。
“怎么?那几百鞭还没抽够?还有力气上我这儿来跪着?”符念正有气没处发,见了孟桓,心中更是一通怒火。
“师兄……陌卿他……”
孟桓强撑着,用手捉住符念的衣角。
“别叫我师兄。我算你哪门子的师兄?”符念冷笑。
“好,尊主,陌卿他……”
“死了。”符念冷着脸撂下一句话,就往殿中走。
闻言,孟桓双眸徒然睁大,愣在了原地。
“死、死了……”
他僵硬在原地,成了一个木偶人。
即使是重重的关门声响起,也未撼动他一分。
“少主,你身上还有伤呢,回去罢。”
左镶从一旁走来,劝慰孟桓。
孟桓不曾动。
“少主……你这是何必呢……”
“何苦跟自己身子过不去啊……”
孟桓还是未曾动。左镶见状,硬着心在孟桓肩头落下一掌,将孟桓送回了风雨阁。
片刻之后,左镶重新回到了符念所处的清颜殿。
“他回去了么?”符念坐在地上,靠着床沿,冷然出声。
“放心罢,尊主,我已经把少主送回他宫殿了。”
左镶颔首,恭敬开口。
“尊主,少主年纪小,做事难免鲁莽,您别太放在心上。”
“呵……”符念冷笑一声,抬头看了左镶一眼:“你倒是心疼他,话说,你的孩子,如今也差不多和孟桓一般大了罢?”
“是的,尊主。”
“好了,你出去罢,我没什么事了,送壶酒来就成。”符念挥挥手,兀自将头靠在床柱边,不再说话。
左镶面露担忧,但是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当下恭敬地应了一声“是”便小心翼翼地掩上门出去了。
几分钟后,符念的手边便多了一坛酒。
他咬掉红封,仰头肆意往嘴里灌。喉结上下翕动,多余的酒水顺着他匀长的脖颈,没入衣衫。
酒水入喉是灼热的,热得发烫。而被酒水浸湿的衣衫确实冰凉一片。
喝够了,他把头靠在一边,无力的下垂着,浓密的睫毛轻轻晃动,在眼睑下垂下一片阴影。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心里空荡荡的,最后的一点念想已经不在了。
杀了陌卿么?他的师尊终究是回不来了。
那么放过他?不可能。
他的胸腔里骤然只剩下恨意了。脑海里只剩下一个红色的身影。
陌卿,云来殿外,我跪在你的面前那么卑微的求你,你怎么就没有一点点心软呢?
你的心是石头做的?
他恨极了,恨得想撕碎脑海里那个红色的身影,恨不得将他碾进尘埃里。
脑中嗡嗡乱作一团,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符念一甩手,盛酒的陶坛在地面“砰”地一声摔得粉碎。
烈酒之味顷刻蔓延,如同绝望一般充斥着整个房间。
困兽无处遁形。
似是想寻找解脱,符念撑着床沿踉踉跄跄站起,在原地站了一会,身形不稳地往前走。
推开宫殿的门,他的身形立刻掩映在了广阔的夜色中。
踽踽独行着,仿佛一只觅食的兽。
不消片刻,他便提着并不怎么清醒的脑袋,来到了一处破败的院落。
这院落处在清颜殿后面,处地隐晦,常人难以发现。
而且,因为符念曾在这座院落上加了禁制,所以就连孟桓,也不知道这个院落的存在。
要说这个院落的模样,实在是不堪,屋顶破瓦萧条,荆扉摇摇欲坠。如果不是有禁制加持,恐怕一阵风也能够把这破屋子吹走。
彼时,符念拖着醉醺醺的身体,毫不客气地拍开了这破院落的门。
柴门受了这一拍,剧烈摇晃着,急促开了,只见月光倾泻下,萧条狼藉的院落中,立着一个老旧的土坯房。
符念大步朝那土坯房中走去,开了门,屋内东西少的可怜。
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
床上无人,却有一团漆黑瑟缩在桌子底下。
月光皎洁,映在那团黑色上,隐约可以看出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符念接着酒气,轻车熟路地把那少年从桌子低下提溜出来,猛地一抬手,将人制在桌子上:“师尊的遗体没有了,我要你还有什么用!”
随着混乱蛮横的动作,一阵清脆得撞击声劈里啪啦响起,原来这少年脚上绑着两条铁链。
长长的锁链从少年的脚踝一阵延到床边,仿佛他已经在这里锁了很多年。
符念言辞激烈,那少年身形本就羸弱,不堪一击,此时受了这么一遭,已是吓得瑟瑟发抖,不安挣扎。
他喉咙中可怜兮兮地发出呜咽的声音,似是想要为自己博取一线生机:“你怎、怎么了……”
“怎么了?他的遗体没有了!一切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是说……清、清徽真人的遗体……没有了?”
少年被钳制得几乎断气,吐字艰难。
符念此时是失了魂的人,听见“清徽真人”四个字整个人再也承受不住,猛地松了面前的人,啪地一声跌坐在地上。
“没有了……”
“回不来了……”
靠着桌子,符念以手掩面,闭眼颤抖。
少年仍旧惊恐不已,得了松绑,他连忙跑远了些,过了一会,稳定了情绪,他才抱着头试探地开了口:“没、没有遗体,也不是不能复活……”
此言一出,跌坐在桌子旁的人浑身一震,倏地抬起头来,朝说话的人看去。
“你说……还有办法?”
“是、是有……”
床边的少年睁着一双惊恐的眸子,昏暗的光线中,可以看出他面容透着诗书人家的俊秀,但头发和衣服都肮胀得不像样,身体更是瘦得皮包骨一样。
话音落的一瞬间,符念的眼眸重新有了光彩。
他募地上前,如同救命稻草一般挨近了少年:“什么办法?”
“我、我可以告诉你……不过你不能杀我……”
少年嗫嚅着,想尽量离符念远一点。
符念立时三刻保证:“只要你复活我师尊,我就不杀你,我会放你自由,让你回到巫谷去。”
“真、真的?”
听到巫谷两个字,少年惊恐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欣喜。
符念自然应允,这个少年是他从巫谷抓回来的圣子。巫谷是巫族聚集地,巫族是最接近鬼的族类,他们之人擅诡术,能够逆行自然规则达到一些不可能的目的。
比如说,容颜永驻,再比如说,复活死亡之人。
不过凡是都有代价。
巫族既然破坏自然规律,逆天而行,便被世人所不容,他们身体普遍虚弱至极,更不能够暴露于阳光之下停留长久。
许多年前,这一族类便被世人打压得销声匿迹。
所有人都以为,巫族只是一个传说。
而符念却是凭借着自己滔天的手段,找到了巫族的聚集地巫谷,更抓了一个被巫族之人奉为圣子的少年回来。
而这个少年,就是符念眼前的这个。
“只要你找到三山余念,我就可以复活你师尊。”
少年看着符念,怯怯开口。
符念迟疑:“余念,是什么东西?”
少年顿了顿,娓娓道来:“余念,是这世界上戾气最重的东西。他能够召回鬼界所没有的东西,比如,碎魂。你的师尊清徽真人为献祭灵咒而死,早已魂飞魄散。但是,又怎会消失得一丁点都不见呢?鬼界没有他的碎魄,人间,可有。”
“你确定?”
符念眼眸中的光芒更盛了。
少年点头:“若是普通人,早就投胎转世了,可你师尊是为献祭而死,而且……他不是一般人。”
“那这三山余念具体指什么?”
“三山余念,顾名思义,就是来自三座山的强势余念。这三座山分别是罗刹、沧澜、古籍。还有,三山怨念与躯体复活有一个相同之处,那就是你必须准备一个与你师尊灵脉相似的人。你师尊的躯体已经没有了,所以必须要一具新的身体来沉载他的魂魄。”
少年认真说完,不安地盯着符念看。
符念的思绪早就在少年说“灵脉相似之人”的时候,就飘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