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桓见符念凝神怅惘,忙开口道:“师兄,陌公子虽然不是师尊,但是,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你不要——”
“哦?才这么一会,你就知道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话还未完,符念便出声,打断了孟桓。
孟桓将一张脸端得义正言辞:“总之……陌公子,不是那种随便的人。”
“那我问你,你和他,方才说了什么?”
符念一抬手,撤去了孟桓身上的绳索。
“说了……什么……”孟桓迟疑着,目光闪烁。
“说!”符念语气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就……就、说了一些师兄从前的事……”孟桓忽然声如蚊虫。
“从前的事?”
符念的脸在须臾间变得阴沉。那断过往,是埋在他心底独自舔舐的伤口,旁人碰不得也接近不得。
孟桓在符念的威压下断断续续地说着:“就是……从前……在上余……还有师尊死后……”
“混账!”
“砰!!!”
突然的暴呵带着杯盏碎裂的声音一同响起。
孟桓浑身一颤,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骇住了。
符念忽然揪着孟桓的衣领,左手高高扬起,欲落下一个狠戾的掴掌。
“你若要打……就打罢。”
孟桓不急不恼,嘴角反而荡漾出一丝微笑。
符念怒目狰狞,胸中怒火翻涌。左右再三晃动,可最终,却放下了。
“下次再犯,我定绕不了你!”他一拂袖,连带着怒火夺门而出。
孟桓仍然坐在原地,嘴角笑容苦涩:“师兄啊……你终究,还是把我当师弟的……”
殿内清寒,日头西落,照进一抹如血残阳。
颜辰站在屋内,纤长的食指拂过案边、拂过床沿,拂过霰雪似的帘栊。一寸一寸地,仿佛漫不经心,又仿佛在寻找什么。
符念在屋中生活了这么久,他一个人在这屋子中,该是怎样一翻模样?缄默?怅惘?忧愁?亦或是无动于衷?
然后颜辰手指倏地顿住,哑然失笑。对了,这夜行渊这么大,他又怎么会局限这一间屋子。
可是转念又想到孟桓那句话:“因为师尊的死……堕入血道……”
“因为师尊的死……”
他忽然就有些钝痛。
修习咒术的人,不轻易许诺。因为如果诺言未曾达到,便会遭受天谴。
前世,在符念和孟桓年少的时候,他曾对对他们许诺说:“师尊会永远陪着你们。”
颜辰苦笑,当时许下这句诺言时,他是什么心境来着?
嗯,是看着这一双弟子,心中油然发出的感叹。他并未仔细思考这诺言的真实性,也未曾细思究竟是否能够实现。
他只是想,想陪着他们,陪着他们长大。
只是,他终究是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岁月的变幻。
随口一说的话,却被两个徒弟记入心中。
可终究都没有实现,所以,现在,符念和孟桓变成这般模样,是对他的报应?
颜辰笑容苍凉,怅惘地盯着自己的双手,噬脐莫及。
木门被缓缓打开,一个漆黑如夜的身影缓缓走来。
“你有什么要对我说,是可怜我,还是想劝诫我?”符念笑容讥诮,走到一身血红的颜辰身边。
“对不起。”
颜辰转身,薄唇轻启。
一句话,符念忽然全身觳觫。
“对不起……”
颜辰缓缓走来,目光里盛满着前世的温柔,这是他第一次,用前世的方法,对待如今的符念。
符念手指紧握成拳,倏地青筋暴起,眸子里血海翻涌。他募地靠近,用手抓住颜辰的领衽:“你是在作什么?可怜我,嗯?”
“陌卿,你一个倌妓,有什么好对不起我的,嗯?”
颜辰感觉自己喉咙被符念卡得几乎窒息,他也没有挣扎,目光里仍旧是一汪温吞的春水。
颜辰笑容清浅而苍白。符念看着这个笑容,越发的恼火。
这样的温柔,一颦一笑……像极了他死去的师尊。他无限渴望着这样的温柔,可是又恼火这样的温柔。一个倌/妓而已,凭什么和他的师尊那么像?
师尊是他敬如神邸般的人,可你陌卿是什么?倌妓而已,他不配!
再说,他符念,堂堂夜尊,需要一个倌妓来可怜么?
符念怒视着那双温柔的眼,恨不得把他撕碎了,可是,又那么渴望能够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近到用嘴唇去亲吻那纤长的睫毛,去触摸那温热的眼眸。
“尊、尊主……我、我以后……会留在你身、身边……陪着你……”
颜辰白皙的脸涨得通红,喉咙被卡得窒息,可还在竭力说着。
符念笑:“留在我身边?尽心尽力做一个倌妓么?陌卿,你真不要脸。”
颜辰嘴角的笑容凝固复又融化:“我……只是想陪着你……”
符念的手徒然松开,他将手中的人往外一推,颜辰立刻踉跄着,退了好几步。
颜辰胸膛剧烈起伏着,他扶住桌沿想抬头去找寻符念,而留给他的只是一个漆黑冰冷的背影。
“无稽之谈!没有人教你,不要轻易许诺么?”
“还是你们倌/妓,天生就有信口雌黄的特点?”
符念声音冰冷,夹着讥诮,冷得好像一块万年不化的冰。
颜辰自始至终都注视着这个背影,而这个背影,最终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后山,寒潭边。
符念带着一刻狂跳的心,纵身一跃,于是整个身体都没入了冰冷的水中。
他闭上眼,耳边的声音还是经久不灭。
“尊、尊主……我以后会陪着你……”
“陪着你……”
冰冷的潭水洗刷着他的肌肤,一切都变得冰冷,唯有那颗骚动不安的心,依旧不肯被降伏。
“哗~”
符念破水而出,露出了半个身子,衣衫尽湿,一头墨发湿漉漉地搭在宽厚的双肩,邪气俊魅的脸庞上有佚散不去的恼怒。
不过是一句随意的话,他竟因此慌了心神。
从前与那些柔媚的人儿颠鸾倒凤时,巧笑倩兮的话不知道听过多少,他一一受用,从不当真。
记得竹染在他身侧吐气如兰:“尊主,竹染想生生世世都陪在你的身边……”
当时的他是怎么回答来着?对了,他是捏着她洁白如玉的下颔,笑着:“好啊”
他笑着说好,可是生生世世这种鬼话他又怎么会信?
世人凉薄,长相厮守的话不过情动所至,说说而已。
更何况,这话,还是从竹染的嘴里说出来的。
更何况,当初对他说这句话的那个人,还不是他长相厮守的人,可就算这样,那个人都没有做到。
可是现在他是怎么了?竹染和陌卿,一样的身份,难道有什么不同么?
符念忽然觉得脑子疼。众多繁杂的思绪纠缠着他,仿佛结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网住了他的每一寸血肉,叫他动弹不得。
身体缓缓没入寒潭,纵容情感吞噬理智。
第二天,颜辰被带到夜行渊主殿,成为了服侍符念衣食住行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咳,同居,可以友好相处一段时间了。
第15章 我那混账徒弟
主殿,西幻宫。
是夜,符念高高端坐在九层台阶之上的鎏金宝座上,而颜辰就站他的身边,站在他鎏金的宝座旁边。
而大殿中央,跪俯着很多赤瞳散发模样的人,赤瞳散发,是血族的象征。
这是颜辰第一次见到这传说中的血族。
埋葬在地狱底下的恶灵,以人类鲜血为食,永远渴求血液、也永远不知满足。
可是颜辰疑惑的是,符念的瞳孔是和人类一样的黑色,还有这夜行渊的守卫竟然都是由人类充当的,比如他门口的守卫,比如孟桓门口的守卫。除此之外,他在这夜行渊生活了这么久,竟然连一个血族人都没有看到。
颜辰忽然感觉这夜行渊虚妄得就像一场雾。
片刻之后,血族人散去,整个大殿立刻空荡荡起来,唯有一个黑衣侍卫还站在大殿下方,侍卫不是赤瞳散发,看其摸样,应该是个人类。
“左镶,你也下去罢,这里不用你操心了。”符念靠在宝座上,慵懒地吩咐。
“是,尊主。属下告退。”一身黑衣的左镶,原本低着头走了,转身之际,倏地又壮着胆子抬起头来,瞟了一眼站在符念身旁一身红衣的颜辰。
啧,这小子真俊。
左镶由衷感叹。
他这一眼瞟得极其迅速。岂料符念慧眼如炬,他长眉一挑,于是下一刻,一枚玄色飞刃就朝左镶飞了过来。
“看什么?滚出去。”符念语气悠然,却透着寒气。
“咳!属、属下领命!”
左镶看着心惊肉跳地看着那枚他自己只差毫厘的飞刃,当机立断低头转身,麻溜地滚了出去。
颜辰:……
殿外,左镶扶着自己胸口喘气:“如此像那个人,难怪竹染不得宠了,换成了这么个美人儿,尊主恐怕要醉死在温柔乡里了罢。
而殿中,符念看着左镶消失在了眼前,紧蹙的眉心仍然未曾舒展,他恨恨地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陌卿:“下次,我在主殿议事的时候,你就不用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