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莫妄语随手将玉符放在了桌上。玉符通体散发红光,艳如滴血,须臾又变回雪白,表面红色波纹不曾散尽,竟像五彩波浪此起彼伏。
桃佩南自然认得这玉符,无修仙人竟然将自己随身携带的玉符交给了这人,桃佩南不由正视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只见这少年不过十七八岁,长了一副好眉眼,一双桃花眼眼角微扬似笑非笑。他穿着一身青赤色劲装,领口有一两排火焰状暗红色刺绣,两手抱在胸前,扣着两只红铜色铁铆钉护腕在桌上敲得叮当响,看起来有几分轻佻,可一旦开口,却又句句话掷地有声。
“好,我信你。”桃佩南点了点头,他轻轻深吸口气,切入主题道:“事情是这样的,我……要请你们寻一个人。”
“什么人?”莫妄语问道。
桃佩南虽是小门小派,但毕竟也是仙门,饿死的骡子比马大,若只是想寻一个人,根本不必特意来请他们无修出手。
果然,桃佩南面露难色,不肯细说,只含糊道:“是一个十岁的小男孩。”
“十岁的小男孩,”莫妄语继续问道:“那男孩同桃掌门什么关系。”
桃佩南突然不悦,瞪着莫妄语道:“你问这么细做什么?那男孩同我什么关系,又与你何干?”
“怎么不关?”莫妄语笑眯眯地说,“我们无修虽然一直算不上什么响当当的名门正派。但我们也有三件事不做:一不杀人、二不放火、三不抢小娃娃的糖葫芦。若桃掌门您要杀这孩子,我莫妄语不成递刀子的恶人了?我可不想我家师尊不在的时候,多背这么一道恶名。”
桃佩南默默不语。
莫妄语翘着嘴角继续说道:“丢了一个孩子,本不是什么大事,你们桃宗主不肯管,去青城仙府递个折子,他们人爱管闲事儿惯了,自然会帮你,又何苦南辕北辙,跑我这儿搬救兵?桃掌门,这孩子到底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地方?您若不同我说实话,这事儿可就真难办了……”
桃佩南咬了咬牙,袖中手握成拳,好似下了决心——“那孩子……那孩子是我,我和婢女所生……”
莫妄语毫不意外地微微一笑,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桃掌门家中可是供了一位狮吼,金山天门的二小姐可是您夫人?”
“是……”
莫妄语道:“您在外头有私生子,这事她可知道?”
桃佩南面如土色,慢慢同莫妄语说道:“我同贱内同房十年,一直没有孩子。我寻医问药,最后发现没有孩子是因为贱内星幼年时常在深冬练功,坏了下半身子,落下了病根。但……但我桃家虽小,也不能没有子嗣,所以我不得不……另想办法。”
“那可不是辛苦桃掌门了?”莫妄语道,他手指沿着茶杯杯口碰了碰,略微一思忖,道:“桃掌门,若真是如您所说,那孩子在哪儿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我知道你意思,”桃掌门点头道:“你怀疑贱内生性多疑,心胸狭隘,发现了那孩子,于是故意将那孩子害死了。”
莫妄语颔首。
桃佩南道:“那孩子一直藏得非常好,养在我外甥家中,她不会知道。”
“你府上还有谁知道这个秘密?”他又问。
“除了我和我外甥,再没有。”桃佩南极其笃定。
莫妄语又一笑,道:“桃掌门,这种时候了,您何必还骗我?”
桃佩南惑道:“我骗你什么了?”
莫妄语说:“您说您府中没人知道,可那婢女,她能不知道这事吗?”
桃佩南脸色一沉,低语道:“死人自然不知道……”
莫妄语听得心头一紧,对桃佩南的为人又多了几分了解,此人看起来面相和善,实则凶狠,下起狠手不留情分。
这时桃佩南又说:“这也是我为什么要你们无修派帮忙的原因,那孩子身份特殊,为了我桃家的名声,也为了我的名声,你,万万不能泄露。”
“这个我自然晓得。”莫妄语竖一根手指抵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桃佩南放下心来,他不安地在椅背上动了动,问:“这桩买卖,你们接不接?”
莫妄语微微一笑,拍手道:“一没杀人,二没放火,三没抢小孩的糖葫芦,我为什么不接?”
“好。”桃佩南松了口气,“你们要什么?”
莫妄语道:“我们无修向来是明码标价,你儿子值多少钱,你们桃家就得付我多少钱。”
“钱不是问题。”桃佩南道。
“姚掌门,够敞亮!”莫妄语竖起了大拇指,大声夸赞。
“击掌。”莫妄语伸出手掌,与桃佩南击掌三下,击掌为盟。
有了钱,莫妄语便大方地请桃佩南留下用茶,上了些吃食,就着瓜果又问了桃佩南一些家事。邻近戌时,莫妄语才引桃佩南入书房。
作者有话要说: (*^▽^*)
第6章 【多情自古空余恨】
入书房后,莫妄语拂开袖袍,掩上房门,两指一弹,唤亮了桌角一盏灯火摇曳的助烛台,示意桃佩南在桌前坐下。
桃佩南忐忑地坐下,问:“接下来要怎么做?”
火光中,莫妄语轻声道:“寻人先求卦,卦定吉凶。”
他手往桌上一招,只见桌上多了六枚铜板,一只龟壳。那铜板不知年代,表面附着一层斑驳的浅绿色锈斑,看起来甚是陈旧。龟壳则质地光滑,边缘盘出一层包浆,乌黑透亮,在烛光中熠熠生辉。
莫妄语将铜板装进龟壳中,扑扑晃了三下,一下不多,一下不少,然后将铜板倒了出来。桌面上的铜板三面朝上,三面朝下。莫妄语重复同样步骤三次,一一记下每次的卦象,最后将那六枚铜板一字在桌上排开。
“地天泰,坤上乾下。”莫妄语自言自语道。
“小道长,”桃掌门凑近细看那铜板,低声询问道:“这卦象什么意思?”
“学文满腹入场闱,三元及第得意回,从今解去愁和闷,喜庆平地一声雷。”莫妄语解语道。
“喜庆?听起来,道像是好事。”桃佩南若有所思。
“此乃中中卦,”莫妄语解释道:“不吉不凶,应时而变。”
“应时而变?”桃佩南思子心切,一时参不透其中玄妙,便急道:“活着就是活着,死了就是死了,这如何应时而变?。
莫妄语瞬地撩起眼皮,一双茶色眼眸不动神色地好好端详了桃佩南一眼。他手掌在桌面上一拂,又将龟壳和铜板悉数收捡回去,淡淡地说:“应时而变的意思就是——应吉应凶,全看您接下来如何做了。”
桃佩南一怔,恍然大悟,原来他儿子此时正陷于危机之中,生死未卜,连卦象都无法回答。他定了定神,手指掐着眉心痛楚,又问道:“那现在又该是好?”
“掌门莫急。”莫妄语手中突然多了一只巴掌大的罗盘。那罗盘也是铜制,圆形底盘,外围一圈密密麻麻的刻度,其中四个点稍粗,定东南西北四大方位。罗盘正心则是一根铜针,那铜针煞是奇特,乍一眼看去似与普通铜针别无二致,但细看便会发现,那铜针竟然是悬浮在罗盘之上,不见任何支点。
“若想寻人,还需定方。”
这句话的意思是,要想寻人,就要先知道这人的大致方位,不然没有方向的乱找,就成了无头苍蝇。这宝罗盘上的一根铜针,会随主人的灵力而动,追寻失者的气息。但这种方法并不稳定,如果周围干扰气脉过多,就会飘忽不定,一会儿指北,一边指南,甚至原地打转。
莫妄语问桃佩南:“桃掌门可有你小儿的贴身物件?”
“什么贴身物件?”
“若是有您儿子身上的血,那是再好不过了的,但现在您儿子不在眼前,自然取不到他的血,只能退而求其次,用他的贴身物件,捕捉气息。”
桃佩南想了想,才怀里掏出一只虎头娃娃,道:“我这儿有一个他爱玩儿的花布老虎,你看看可行不可行。”
莫妄语接了过去,用木镊子从中夹出了一根毛发。他将头发递给桃佩南,然后两指在桃佩南的眉心一点,问:“这根头发是你儿的吗?”
桃佩南握着头发的手猛地一颤,只觉自己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白光,他看见那片白光里,一个小儿正快活地奔跑。莫妄语问话时松开手指,桃佩南眼前的幻境也跟着不见,他满眼噙泪,道:“是……是的,那是我儿……”
莫妄语便将那根头发拴在了指针上,他闭着眼,口中念了一段心诀:“山上杜鹃花正艳,山下清泉杨柳吹,要问故人何处寻,村前童子骑青牛……”
桃佩南屏气凝神,生怕多呼出一口气弄乱了那根微微颤动的指针,他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指针,指针先是静止不动,然后在莫妄语念完最后一句诗后又迅速地转动起来,指针先偏向北,然后猛地一震,又偏往南,最后发狂似的原地转起了圈。
“小道长,这是……”
“这……”莫妄语也面露难色,道:“你儿子现在所在的地方周围气息混乱,所以我的罗盘无法指明方向。”
“这可怎么办……”桃佩南急道,“难道他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