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虽说得云淡风轻,可祝衡能清楚地看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
——仿佛心底早已挽留了成千上万次,周故的眼神明显地告诉祝衡,他不想。
不想一人留在店里,也不想离开祝衡身边。
就像那天在店里的低语一样,周故说人类的记忆都是碎片,短暂到没有一刻停留。可到现在祝衡也没能记起,那些所谓缺失的“碎片”,究竟承载着一份怎样的过往。
又或者过往本身的主人,并不是他这个“祝衡”呢?
这是生平头一次,祝衡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质疑。
*
结果当天下班关店之后,不管祝衡多么犹豫,还是被态度强硬的唐光直接拐走了。
“真是……我早应该看出来的,你小子挺能忍啊,一句也没和我讲!”
回家之后,一人一杯啤酒加冰,随便叫了份外卖,坐电视机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日常用具是双人份,很多衣服也大一号,猫咖晚上压根没人,早上都是一起上班……你昨天还问我那样的问题,妈的。”唐光猛灌一口啤酒,无比郁闷地说,“你俩到哪种程度了?已经做过了吗!”
祝衡急忙摇头:“没有的事!”
唐光又问:“安全措施呢?”
祝衡俊脸涨得通红:“都、都说没有做了!”
“呼……还好没做,吓死我了。”唐光松一口气,“那种来历不明的家伙,鬼知道有没啥奇怪的病……”
祝衡苦恼地说:“现在该纠结这个吗?”
唐光却说:“我也想问啊,就在我眼皮底下,你俩到底咋好上的?”
怎么好上的?这样的问题实在太难回答了。
感情是从一点一滴的基础上累积而来,可喜欢的冲动又好像是一瞬间的爆发。到如今祝衡也无法确定他的真实想法,这样前所未有的经历仿佛是早已安排好的剧本似的,一切走向终只能归结于命中注定。
“你知道他的具体来历吗,还有家庭背景?”唐光略嘲讽地说,“不可能真从书里来的吧?”
祝衡垂眸:“他说他不是纸片,背景也并不复杂。”
唐光满脸写着无奈:“这样就相信了?祝衡你是小孩子吗?”
要不然呢?总不能说他是真的龙,会上天还会巴啦啦能量吧……那样绝对会引起混乱的。
祝衡挠了挠头,苦恼地说:“我相信他啊,不是坏人的。”
“那种人哪里值得相信了?”唐光又灌一口啤酒,彼时有些醉了,眼尾变得红通通的,“你小子就是没吃过亏,没经验的小学鸡……只要有人对你好点,就傻乎乎地往前凑。”
祝衡:“不是,周故真没坏心的。”
“祝衡,忘记我高中那会的烂事了?”唐光打了个酒嗝,醉醺醺地说,“我为了一个傻X……嗝,高考没考成,连大学也没上。”
祝衡忍不住叹了一声。
——唐光每次都这样,平时打死也不提半句的往事,喝完酒却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念来说念名字只有一个,即便过去七八年也丝毫不变。从某种意义来说,唐光真的是一个很长情的人。
“季、季宋那个王八羔子,扔下我跑了……一晃这么多年,他大概死在国外了吧。”
高中那会的唐光和大家不同,他一个人浪得很开,当所有人还沉迷于同校乐队的时候,唐光已经和校外的大学生玩成了一片。
之后刚上高三,在酒吧结识了人气乐队的主唱季宋,两人几乎是光速缠到了一起,共同度过了一段甜蜜又疯狂的时光。
可惜结果并不美好——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季宋的家庭富裕太多,有足够的金钱供他去国外发展,和唐光交往不过玩玩而已,没多久打发够了时间,便收拾东西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唐光当时正值高考,却为季宋的事情得罪了人,对方又是A城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使得唐光大好的十八岁被送进监狱,从此失去所有的青春和梦想。
每当回忆起这些的时候,祝衡都觉得自己的经历再坎坷,与唐光相比却不算什么。
“祝衡,你有试过爱谁的感觉吗?”唐光问他,“那种……超越父母和朋友,毫无关系的两个陌生人,却被神奇微妙的的情感牵连在一起。”
祝衡双手攥握酒杯,定定凝视着他的面庞。
“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也许是另外一个平行世界,也不知道他会去哪里,而我又是不是他最后的归宿。”唐光嗤笑一声,“好像是赌博一样……总有一人会输得很惨,付出惨痛的代价。”
祝衡托腮问道:“那抛开输赢不论,学长对自己经历的那些,有后悔过吗?”
“有。”唐光毫不犹豫地回答。
祝衡:“诶?”
唐光:“后悔当初没享受够……应该让自己过得更甜一点。”
祝衡闻言一怔,半晌之后,却低低笑了起来。
“果然像你说的,没有经历爱情的人,最容易陷入爱情。”祝衡说,“稍微得到一点示好,就迫不及待想要贴近。”
唐光点头:“大概是的。”
“这样说起来,我也很想试一试的……学长惦记了七年,也没能忘记的感情。”
祝衡双目微仰,其间泛起柔和的色彩,仿佛身在遥远的梦里。
现在纠结是输是赢,结果是好是坏……好像也没有实际意义。
——因为那个人承诺过的,随我喜欢就好,他一直都在。
我也不想让他等得太久。一旦失望累积过多,幸福也是会悄悄溜走的。
第42章 表达爱的方式
大约夜里十一点的时候,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祝衡下楼时忘了拿伞,原想着雨不大应该没事,结果刚跑路到一半,小雨逐渐转成了中雨,之后完全没有要停的趋势。
这大概是有生以来最疯狂的一个夏天吧……祝衡想。
他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对,忽然像发疯了一样,不顾一切地冲出了家门。这一路几乎脚步不停,跑进雨里淋成了落汤鸡,最后狼狈不堪地喘着粗气,停在Oren猫咖橘红色的围墙之外。
“哗啦”一声,本已经上锁的玻璃门从室内打开,周故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快步从未开灯的猫咖暗处迈了出来。
“祝衡?你怎么……”
——半句话未能问出,祝衡忽然踮起脚尖,凉透了的手臂缠上周故的后颈,然后轻轻吻住了他的嘴唇。
彼此拥抱的瞬间,祝衡被雨水沾湿的身体接近于冰冷,却使一直以来双方体温的差异达到了某种微妙的平衡。
而周故也在短暂的愣神过后,以有力的双手将祝衡环进臂弯,以加深这个突如其来的亲吻。
两人各有默契似的闭上了双眼,直到一吻结束,周故才发现祝衡是淋雨来的,这会全身上下都湿了个透彻,连头发都在啪嗒啪嗒往下滴水。
“先进去吧。”周故低声说。
祝衡“嗯”了一声,便任由周故牵手进了室内。
——其实猫咖里根本什么也没有,周故刚开始就没打算在这里长住,几乎能用的东西都放进了祝衡的家。
两人在休息室和吧台柜翻找半天,最后只掏出一件半旧的制服,周故把它扔给祝衡:“湿衣服脱了。”
话是这么说的,可当着周故的面脱衣服……祝衡莫名有点脸红——就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周故已果断地转身,拧开吧台前的照明灯,一本正经地烧起了开水。
靠,他怎么不看我!祝衡生气地想,我都湿成这样,难道不够诱惑?!
等他别扭地换完衣服,周故端着热好的牛奶出来,两人并肩坐到靠窗的沙发上,室外正是霓虹灯与水汽氤氲的一片。
“为什么过来?”周故偏过头问。
祝衡接过牛奶,抿了一口。半晌后说:“突然想见你,我就过来了。”
周故:“唐光呢?”
祝衡笑着说:“学长醉倒了,暂时醒不来的。”
周故深深凝视着他,却许久也没有出声。
“周故,听我说几句话吧。”祝衡想了想,回望向他道。
“嗯?”
“我这个人,很迟钝的。”祝衡慢吞吞地说,“我没有喜欢谁的经验,从高中开始就一直没变,经常会被其他人说……像个不懂感情的木头。”
正如元萧说的那样,祝衡的性格内敛又温吞,一颗心全都系在了音乐上。
兴许在遥远的高中时期,也曾有某个产生过好感的人,但他从不会主动发展进一步的关系,甚至被告白后还会倒退一步,无形中将双方的距离拉远。
“每次遇到新的感情,除了退缩,就是拼命逃避。”
因为在祝衡固有认知的情感世界里,两个人的距离越近,随之而来的痛苦与伤害都是双向的——比如他四分五裂的家庭关系,再比如和元萧之间渐行渐远的方向。
“只是刚才,学长有一句话点醒了我。他说爱一个人就像赌博,很难分清结果输赢与否。”祝衡缓声道,“他很清楚这一点,但等感情真正来的时候,还是选择迈出那一步。”
“……那时我就在想,像我这种胆小鬼,是不是也该放手一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