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让我去逝水阁拜访陆道长,其实我并没有去,陆道长自然也没有云游在外。《流光策》里有弥补灵脉弱点的方法,如果师兄看了那本流光策,法藏就不是你的对手了。”
“只是这个老不死的……”绎川眸光倏地一暗,“他竟然敢把师兄丢下通天崖,还事先通知了完颜毓去捡人,幸好有玉婵相助。”
他手在袖中攥成拳,很快松开,语气又归于平淡。
“我定会杀了那秃驴。”
北山蘅怔怔望着他,眸中满是陌生,似是从未认识过眼前这个人一样。
许是他神情太过无助,绎川抬手在他鬓边轻轻抚过,神态无比云淡风轻,仿佛方才那些惊人言语不是从他口中说出。
北山蘅喉结滑动一下,总算寻回了一丝声音,“我从未想过是你……”
绎川的手微微停住。
“我怀疑玉婵,怀疑凤容,甚至怀疑过重九,怀疑过师父,可是我从来没怀疑过你。”北山蘅垂着头,浓密纤长的睫羽止不住颤抖,在眼底投下淡淡暗影,正如他此刻晦暗无比的内心。
“师父抚育我们的时间很短,教中最艰难、最动荡的日子,是我们两个互相扶持。近百年光阴都一同走过了。”
绎川静静听着,一言不发。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北山蘅扣住他的手腕,声线颤抖。
绎川沉默了许久,却只是轻轻将手抽回来,转身摸了摸汤碗,“药凉了,我去热一下。”
帷帐轻动,他从床上离身。
北山蘅咬了咬下唇,提高声音:“我要知道为什么。”
绎川脚步一顿,“……好。”
他端着药碗匆匆离去,再回来时,手里捧着一只白玉鉴——是摇光镜。北山蘅看着他将玉鉴放在桌上,不解其意。
“师兄不是想知道为什么吗?”
他两步跨过来,猛地一把扯开床帐,手扣住北山蘅的下颌把他从榻上拽下去,原本松松垮垮裹在他身上的衣裳瞬间散开。
绎川一直将人拖到桌边,往摇光镜上甩去。
“你自己看。”
北山蘅踉跄两步,跌倒在地,忙用手摸索着桌沿撑住身子,定了定神,他埋头将脸浸入水中。
泛着银色的波光散开,露出镜中景象。
望舒城内烈火灼天。
辽阔天幕中一轮圆月高悬,巍峨城墙下遍地血流成河。
旌旗与火光交织中,城楼上走出一道颀长削瘦的身影。青年立在城头,赤色的战袍迎风而动,一身银铠格外夺目。
他怀中抱着一个男人,雪衣,墨发,五官秾丽遥似仙人。
他将那人放在城墙上,面朝着城下趴好,倾身压上去。素白衣袍下,两人身体紧紧纠缠在一起,男人修长细白的腿随着动作微微颤抖,勾勒出一幅荒淫却绮丽的绝美画卷。
北山蘅似被灼伤了双目,骤然从水镜中抬起头。
冰冷的水渍残留在面上,却无法平息他心里情绪波动。酡红色从玉白的两颊涌起,迅速蔓延到耳根,将他的羞恼与震惊展露无疑。
他忽然想起来,月神教的规矩,占卜之事是由历任祭司来负责。完成之后才呈递教主观览。
那也就是说,绎川也看到了这段……
北山蘅似被人窥见了隐秘一般,惶然抬眸看他,又匆匆垂下头去,视线在玉砖上游移不定。
“这才是摇光镜给出的,真正的未来。”绎川半张脸隐藏在暗处,看不清神情,声音变得格外沉冷,“我在给师兄看之前,连着三天在你每日用的藕羹里放了海露,然后在那一日用了幻术。”
他知道北山蘅功力深厚,很难轻易被蛊惑,只有先以海露刺激神经,借药物和术法布下一个完美的骗局。
“还有,”绎川顿了顿,“在师兄看摇光镜的前一天,重九惹你生气,也是因为我在他饭菜里动了手脚。”
北山蘅想起了那天。
重九早上吃饭打碎了宫中的琉璃盏,中午练剑劈了院子里的桂花树,晚上睡觉又梦游跑到他榻上尿床。
自己实在忍无可忍,才让绎川将人从潇湘崖上丢下去,打算第二天再捡回来,吓唬吓唬,以示惩戒。
只是他没想到,绎川这样老成持重的人,竟然会跑去跟小孩子置气,还使出这么拙劣的把戏。
最可气的是,因为重九晚上尿床,自己整整一晚上都在洗床单。
思及此,北山蘅脸色更加难看。
“最初我想得很好,师兄看到摇光镜,定会更加不喜重九,或是处死,或是驱逐,都是个不错的结果。”绎川顿了顿,语气里带着浓浓的黯然,“只是没想到,即便知道那个孩子有可能杀师证道,师兄还是没能下得了手。”
曾几何时,那个人的身边只有自己。
对方性子冷,感情淡,总是喜欢一个人坐着,看看书,练练功。他便将所有绮念封入心底,一言不发地陪伴,哪怕只是听人唤一声“师弟”也很知足。
孤孤冷冷的滇南高山之上,寒露惊蛰,晨雾天河,万千寂寂光阴都并肩走过。
他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永远持续下去,直到漫长生命的尽头。
然而突然有一天,某个不知死活的小东西闯进了他们的生活。
那小东西会笑,会闹,无所顾忌地粘着人,被嫌弃了也不气馁,渐渐占据了所有属于自己的位置。
他想借摇光镜除去碍眼的东西,让那个人身边重归空寂,让那双眸子永远只看着自己。
却没想到将人越推越远,一直推到了别人心上。
北山蘅厘清了事情始末,苦笑道:“你还真是用心良苦。”
“不然呢?难道看着这样的事发生?”绎川提高了声音,脸色陡然变得很难看,“师兄这些年沉迷练功,无心理政也就罢了。眼看着那些江湖势力一个一个坐大,都骑到我们头上了,师兄还有心思谈情说爱,光天化日之下与人行这不知廉耻之事?”
北山蘅被他骂得脸上阵红阵白,忍不住回呛:“那你作为月神祭司,同法藏暗中勾结,甚至不惜出卖圣教利益就是知廉耻了吗?”
“是,我是不知廉耻。”绎川气极反笑,“勾结外贼之事我会去向月神请罪,圣教利益师兄也不必操心,等我处理完冗积的政务,自会找楞严山和光明宫一一清算。至于你——”
他俯身将北山蘅拎起来,扯掉外面松散的衣裳,转身丢到床榻上,“师兄就在这安心睡着吧,好好吃药,好好养伤,什么都不用管。”
北山蘅怒道:“我没有你这样的兄弟,你以后不必再喊我师兄。”
“谁想跟你做兄弟?”
绎川犹嫌不够,抬手将他的中衣和亵裤也扒下来,连同被褥一并卷走。
“师兄当个宠物便是,放心,我每天晚上都来陪你,保证不孤单。”
他隔着帷幔驻眙良久,深吸两口气,将衣物搭在胳膊上,转身捧起白玉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月宫。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第53章 惊蛰雨
夜,凉如水。
北山蘅将腿蜷起来,两手环住膝,再放下去,并在一起,抻开,并在一起,抻开……如此反复数次,仍然觉得床榻冰寒刺骨。
那床是由取自北境从极之渊的寒水玉所制,终年冰寒,不为炉火所暖。
修炼铁马冰河时,需采天地间的至阴至寒之气,这玉床便是最佳的练功场所,只需躺在上面,哪怕什么都不做,经年累月也可以将功力推进一二个境界。
但失了所有内力之后,他的身体与常人无异,加之绎川只留下一件单薄的绸衣,他每日便似躺在霜天冻雪里,备受煎熬。
入了秋,这样的痛苦尤甚。
夜风一吹,连洒进窗的月光都是冷的。
他还是将腿蜷了起来,脸埋进两膝之间,双手拢紧了身上薄衫。
殿门轻轻打开,宫室里响起熟悉的脚步声。绎川行到床边停下,停顿片刻,撩起帷帐坐到床边,手中纸页翻得哗哗响。
“青木镇今日来报,又有煞鬼作祟,我已遣了十人前去平定。”
绎川低头念公文,语气平缓一如往日。
“七月派去攻打魏家庄的弟子已经回来,庄上两百六十九口人全部授首,所得银财布匹还施于当地百姓。”
“扶海洲这次贡的明珠形状好,我赏了六十匹绣缎。”
念完,绎川放下公文,转头端起桌上汤碗,轻轻搅了搅,玉碗和瓷勺相撞发出叮咚声响。
“师兄来,喝药。”
北山蘅漠然张开嘴,由他将汤药送进去,缓缓咽下。
喝完一盅,绎川站起来,满意地摸了摸他的头:“师兄真乖。睡吧,我明天再来。”
北山蘅一动不动地坐着,充耳不闻。
绎川每日都来,携两本公文,带一碗汤药。给他汇报当日发生的事,然后看着他把药喝下去。
教中一应事务有条不紊。近半月来,绎川频繁派人北上,找那些曾经出言侮辱他的江湖门派一一算账。自通天崖一战后,世人口中的魔教非但没能偃旗息鼓,反而将势力北扩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但是那药里不知放了什么,虽然指骨的伤渐渐好起来,可他却感觉意识越来越混沌,终日浑浑噩噩,几乎失去思考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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