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她又回过头来冲还未挪步的男子眨了眨眼,俏皮道:
“我刚刚在想,是时候该给他们加一点新料了。”
他们,是谁?
刹罗想,这场景,应该是还在卧禅寺或者潇湘的时候。而随后,眼前骤然一花,她看到自己手握鬼埙,站在西洲熟悉的荷塘上空,跟对面那不可一世的大妖对阵。
“哈哈哈哈哈哈,”女童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边笑边强撑着用尽全身气力驱动着起澜,声嘶力竭道:“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又有什么资格来评价我?”
真傻,刹罗暗想,真是傻透了。
其实连她自己也不懂自己。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的坚持有什么意义,也就因此,不知道为什么还要继续坚持下去。
清屏姐姐已经走了二十多年,难道杀了蘅芜,就能让她重新站回我面前吗?
刹罗知道自己在做梦,可她不想醒过来。如果可以,她甚至迫切希望就此沉入永恒的黑暗之中,再也不要醒过来。
可冥冥中有种力量,一定要逼迫她睁开眼睛。
帝君,是你吗?
刹罗将眼睛睁得大大的,仰面躺在泥泞的土地上。目光涣散而无神,盯着上方正对着的,阴云密布的天空。
冰冷雨水毫不留情地浇在她被血污弄脏的脸上、身上,弄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湿淋淋的。
就像一只落了汤的花猫一样。刹罗想,肯定一点都不好看啊,连狸奴都要笑话的,更不用说阿姊了。
阿姊,对了,阿姊的牌位呢?
女孩的双目早已被鹰隼啄瞎了,只能努力翻过身,靠双手在地上胡乱摸索,边摸边慌张道:“牌位,我的牌位呢?”
灵魂深处好像有另一个自己陡然冷笑起来,毫不留情地嘲笑道:
呵,傻瓜,都说了感情是害人的东西。看,没错吧,除了让人变得软弱以外,还会让人变蠢啊。
可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却蓦地在耳边响起,让脑海中那些自嘲的话语彻底消散无踪。
“螺儿,我是阿姊。”
“你怎知道我的小名?你是谁?”这声音有些熟悉,刹罗觉得疑惑,便努力作出凶狠表情,想将那人吓走。可随即,她却像抓住救命稻草,努力向声音来源处仰起脸,惶急道:“你,你看到我清屏姐姐的牌位了吗?应该,应该就在附近,要不就是被洛明澈拿走了。姐姐,你能帮我找他要回来吗?”
然而下一瞬间,女孩却摇了摇头,恶狠狠地纠正道:“不,你才不是我姐姐。我已经没有姐姐了,早就没有了!”
这些年来,刹罗用“姐姐”一词,来称呼过无数与慕清屏年纪相仿的女子。她并非想从那些女子身上得到什么,只是觉得,好像这个称呼还有可寄托的对象,她就可以继续自欺欺人。可随着那些女子一个接一个死去,刹罗发现,她已经越来越无法欺骗自己,说清屏姐姐还活着。
尤其是到了此刻,自欺已然没有任何意义。而承认阿姊真的已经不在了,好像也不再像以前那样难。
因为自己很快就可以去地下,跟那个人团聚。
只是在临走前,她想再摸一摸“清屏”那两个字。
第229章 入海流
“螺儿,真的是我。”宁远湄任由泪水再度滂沱而下。她一把握住刹罗拼命往回缩的手,反手拔掉发髻上插着的藕花发簪,任由满头乌发如瀑散下。女子将头压得很低,抓着女孩的手放到自己后脑,慢慢向内摸索,边摸边道:
“还记得阿姊头上这道疤吗?是小时候你顽皮,不小心拿簪子划破的,当时流了好多血,你吓得直哭, 我吓唬你说再哭我就告诉爹爹,你才忍着不哭了。我当时也小,不知道怎么处理才不会留疤,又没告诉别人, 只随便拿白草涂了止血, 所以即便伤口愈合了,却留下这道疤,还记得吗?”
宁远湄刚开始说这些话, 刹罗脸上还是一派木然, 可听到后面,神情却渐渐变得迷惑起来。
她的前尘记忆,早被鬼族血池和冥主拍入脑后的那根钉子彻底毁了,即便后来被苏羲和取了出来, 很多事也都再记不清。所以她失去了回忆过去的能力,也就因此,没有回忆过去的习惯。
可就在刚刚, 身边那个女子说的话,却仿佛与眼前一闪而过的某个场景重叠起来, 让刹罗再次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阿姊,你痛不痛?”小人儿带着哭腔,一边将磨碎的白草涂在小女孩鲜血淋漓的伤口处,一边鼓起腮帮子,拼命往那里吹着气,“螺儿给你吹一吹,吹一吹就不痛了。”
“乖螺儿,你别吹啦,好凉啊。”小女孩扭来扭去,试图躲开头顶冰凉酥麻的触感。见小人儿一撇嘴又要哭,她笑弯了眼睛,赶忙拉过小人儿的手,认真道:“你不哭,我就不痛了。放心,这是咱们俩的秘密,我不告诉爹爹,不信的话,来跟阿姊拉钩啊。”
“你到底…是谁?”刹罗嘶声道,被宁远湄握着带入发间的五指开始剧烈挣扎起来。她头痛欲裂,根本不想再继续回忆,于是拼命想抽回手,可就在这时,却感觉手中被塞入了一个冰凉的东西。
“这个藕花簪,是你最喜欢的簪子,”宁远湄喃喃道:“小时候不知道弄丢过多少次,这次找回来,可千万别再弄丢了。”
感觉怀中人忽然间抽搐不已,她低下头,见少女虚弱不堪般闭上眼睛,眉宇间纠结的全是痛苦。她不忍再看其继续受苦,便俯下身,在对方额间吻了吻,道:“累了的话,就睡吧,我不吵你。我…陪着你。”
刹罗的眼睫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竟吃力地再度睁开。她开始盯着虚空中的一点发愣,轻轻吐出一口气,握着簪子的手渐渐攥紧了。她甚至露出一个有些僵硬的微笑,冲目光所及的远方道:“我终于…能跟你回家了吗?”
那话中含着讨好似的小心翼翼,女孩怯生生的,却暗含满怀希冀,与先前那个阴狠狡诈的鬼族罗刹女判若两人。
月清尘站在不远处,看到这一幕,心倏忽间刺痛了一下。
在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仿佛看到了在经历那场惊天变故以前的碧螺。
那个名义上的二小姐,活得卑微,委屈,要靠讨好家中的所有人,来换取在夹缝中生存下去。而能对她以真心相待的,唯有慕清屏。
可就连慕清屏,也并不是只有她。或许,碧螺更像是茶余饭后的调剂,课业之余的玩伴,慕清屏在为碧螺将来考虑的时候,也只是在想,如何更好地将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保她一世平安喜乐。
但平安与喜乐,从来是含义不同的两个词。平安源于此身际遇,喜乐却是心的感受。平安与否,人人都看得出,而喜乐与否,只有她自己知道。
可她究竟想要什么呢?没人说得清楚,也没人有兴趣知道。或许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在难得被问及的时候,只是不好意思地笑,说希望能一直一直,陪着姐姐走下去。
这是碧螺毕生的执念,却也是困住了她一生的迷障。
她不该是谁的附庸,她的命也只有一次,她该为自己而活。
可那股执念早已融于骨血中,斩不断,分不开。若真的分开了,舍弃了,就像被消除了记忆的刹罗,她也就不再是她。
这很可悲,但对这份执着,谁又能肆意加以评判?
“你不要…不要再生我的气了,行吗?”少女仍旧躺在宁远湄怀中,目光幽幽地盯着虚空中那一点。先前的问话没有得到回应,她便再度吃力地嘟哝道:“这里好黑,好冷,螺儿…螺儿想回家了。”
月清尘仍旧静默,叶知秋走到他身边站着,闻言蹙起眉头,低声道:“这里就是她的家,慕家已经被她亲手毁了,她还想去哪?”
他语气不善,说话时刻意压低了声音,明显是不想让宁远湄听到。月清尘知道叶知秋对这个四处兴风作浪的小妖女没什么好感,甚至可以称得上厌恶,也并不是真的在问她想去哪,却还是想了想,淡淡应道:“或许,她想回到三十年前。”
或许她说的这里,也不是这个湖心岛,而是当年那座困住她的金身佛像,那个她被撕成碎片的地方。
又或许,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了,少女还被困在那座火海中的破庙里,一直没有走出来。没有人愿意让她继续长大,所以她再也没有长大,而她心中的慕清屏,也永远停留在十几岁时,那个火红嫁衣加身的时刻。
那本该是她和她最幸福的时刻,却因为种种说不清为什么会凑到一起的巧合,成为彼此此生不幸的开端。
此后的每一步,都是被旁人推着前行,每一步,都身不由己。
可正是这一步又一步,将她引向毁灭的深渊。
旁人再怎么落魄,也多数是自己选择的结果,没什么可抱怨,也没什么值得同情的。可碧螺生来便没得选,所以,就显得分外可怜些。
或许,曾与慕清屏的憎恶之语短兵相接,是碧螺此生解不开的心结,宁远湄若想让碧螺了无牵挂地离去,就只有回到那个时候,甚至更早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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