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行本来没什么反应,听他这么说居然半转了身,视线却垂向地面,不看任何一个人。
他本人可能都没发现,当他情绪有波动,不那么高兴的时候,就会下意识的垂眸看地面。
很多人觉着叶酌贵为崇宁仙君,不通人情世故,其实不对,叶酌从小就擅长察言观色,作为一个什么都不会,只知道看话本乱花钱的二世祖,他非常能体察家里掌握财政大权的母亲的情绪,这样才能把吃喝玩乐进行到底。所以如今温行一做这个动作,他立刻就发现了。
叶酌奇道“这是什么意思……他不想去鸿宾楼?”
“在塔里的时候我还说夸海口要请他吃景城的馄饨……现在别说馄饨,居然连螃蟹也不吃。”仙君摸着下巴“这徒弟好像有点难养啊?”
温芒凉凉的讽刺“或许他就想吃馄饨呢。”
叶酌道“别吧,螃蟹那么好吃。”
但已经说出口的话,当然不能吞回去,他打包了一碗馄饨打算自己吃,就领这一群人往鸿宾楼走。等几人落了坐,几人看着叶酌气冲云霄的点了一大堆听不懂名字的菜,才坐下来开始唠嗑。
说是唠嗑,其实也就是叶酌和简青单方面对话,其他两人坐在那不动如山,简白把温芒捞到腿上,专心逗狗,压根没有开口的打算。
叶酌把筷子分发给每个人,问“你们怎么会在这?”
简青回答道“我和哥哥是去参加三域大比的,哥哥御剑在半空,说这儿很不对,就下来看看。没想到遇上了雪松长老。”
三域排名是人妖魔三界年轻一代的排名赛,这次设在偏东北的临江城,下泉要去确实要经过景城。
叶酌了然的点点头,又问“今天吓着没?“
简青道 “哪能啊,以后修为高了,这种场面要见更多了。“他摆弄筷子,忽然想到了什么“啊对了,叶道友你什么时候成了雪松长老的弟子啊,长老一直不收弟子啊,而且这样你岂不是崇宁仙君的嫡系弟子了?“
叶酌心道你们长老都能一剑捅死崇宁仙君了,崇宁仙君的嫡系弟子顶个鬼用啊,他正要解释,不想被人打断了。
温行冷然道”不是。”
他这一声‘不是’声线极冷,叶酌偷偷往桌子底下一瞄,果然看见他的手又无意识的摩挲了几下。
等他正襟危坐回来,假装在认真思考,冷不丁和温行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温行看着叶酌,略闭了闭眼“今后切莫如此胡言乱语,师徒因果非比寻常,两人共享气运,我……你怎可如此莽撞?”
叶酌低头听训,“晚辈受教。”
他这话说的严厉。简青以为温行嫌叶酌气运低,不想与他有所交集,不由帮忙辩白道“长老,我看叶道友虽然没有修为,但他阵法篆符学的极好,大也不会拖累长老的气运……”
叶酌一把扯住他,递了个眼神叫他闭嘴。
温行并未在意,垂着眸子,又道“还有一点,仙君嫡系这种话莫要再提,我与仙君早已没有师徒恩义。”
与刚刚有人接话不同,这话一出,四座寂静无声。
简青简白缓了口气,大惊道”长老,怎么会?”
温行不愿多说,只沉眉道“往事已矣,休要再提。”
塔灵乖乖蹲在简白怀里,其实暗地传音道“仙君,你看你徒弟的脸色,人家都不认你这个师傅了,你还不跑?等着露馅了被凌迟吗?”
叶酌低头看桌布,似乎突然对上头粗糙的绣品极有兴趣,装作万事不知。
在他们一群人成功把饭局聊的比灵堂还压抑感后,小二端着菜品姗姗来迟。
叶酌点螃蟹时一人点了八只,刚好是人数的偶数倍,虽然温行不一定吃,但叶酌也介意多吃两只,他率先拿了母蟹,打算和简青开个新话题“刚刚那件事,你们看出什么门道来没有?“
——虽然在饭桌上讨论丧事当然不是那么美妙,但总不会比和温芒讨论温行如何捅死崇宁仙君更不美妙。
简青舀了汤”我看不出在宋家那帮人他们想干什么,就是有些奇怪。景城如今的气运,我与哥哥都能看出不对,此地离仪山那么近,长舟渡月阁却毫无反应,难道整个事真的是他们所为?还有那个小姐的尸体也太古怪了,我问过了他们家小姐还没有修道,身体没有什么灵气,要她的尸体有什么用呢?“
叶酌道“不是要她的尸体,是要她的元神。”他从衣襟中摸出来一本书,摊开翻到某一页”这是我找张灵官要的,景城这些年测出有灵根的孩子,我叫她去帮我问了,这些孩子中资质最好的那几个都死了,家人也是,若是穷苦人家,一家都暴毙而死,像司主这种同修仙界略有往来的,都要断绝亲缘。”
简白道“要元神有什么用?“
叶酌没有立马回答,因为他看见温行在看着他,不是盯着,只是用余光来瞟,扫到他的手又立马转回去。叶酌心中惊奇,看了看手中的螃蟹,感慨的同时又有几分好笑,放慢了剥壳的速度,叫便宜徒弟学的仔细。
叶酌道“作为灵物布阵,布阵需要媒介,有时是活人,有时是修士,有时是灵物。活人修士都好找,灵物却不好找。这种东西要不是天才地宝,要不就是借了顶级修士的大气运。”
叶酌道“你们下泉最有名的灵物就是温芒塔,不但塔身有灵,甚至养出了活物一般的塔灵。”
他斜睨了一眼趴在简白怀里呼呼大睡的狗“只是这些灵物都极为难得,布阵需要的量太大,常人根本无法凑齐,而除了这些方法,魔修发现另外一种创造灵物的方法。把未入道但又有资质的孩童的元神看作原料,炼化到失去作为人的意识,变成死物,就成了灵物。可以用来布阵”
简青倒吸一口冷气”魔修都如此丧心病狂吗?”
叶酌下意识往温行那边看,见他神色淡淡,才道“也不是,总有例外的。”
如何例外他却是说不下去了,除了温行,他昔年见过的所有魔修都丧心病狂到可怕。温行是其中唯一一个异类。
温行虽然在看叶酌剥螃蟹,却半点没有自己动手吃的意思,他淡淡道“你们现在不可与魔修过多接触,等到修为高深再去了解。”
简青又道“那长老,如果不小心遇上了呢?”
温行道“先保全自己,若在自己安全的情况下,一旦有机会……”
他垂下眼帘“那就……杀之。”
叶酌的筷子掉进了盘中,发出一声脆响。
“这也太偏激了吧。”叶酌对温芒说“他自己就是个魔修啊。”
温芒白眼“所以你猜他有多恨,把他变成魔修的‘你‘呢?”
叶酌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把筷子捡起来,把醉虾往他们那一推,打断了简青的再一次发问,“行了行了,别问东问西了,你们快吃不要墨迹,今晚我们还有重要的事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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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有点晚,但中秋快乐鸭~
第15章
叶酌说有事干,还真是有事干。他们这边风卷残云的吃完,叶酌就带着一众人往城西走去。
简青问“我们干什么去?”
叶酌嘘了一声“偷偷的,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们去上坟。”
简青一头雾水。
同宋家处在的城东不同,城西的秩序要乱上不少,他们一路从平民窟走过,叶酌带着他们东走西窜,还敲了几家门,可惜除了老眼昏花的老婆婆出门骂了他们两句,皆无人应答。
等离开了西城门,城郊入目所见,多的是荒败颓唐的篱笆院墙,低矮的土墙倾塌了也无人修缮,老树干巴巴的枝条从茅屋的缝隙中伸展开来。看样子荒废了很久。
——若说平民窟里还能见到活人,能听到小贩吆喝的声音,这里大概只有三五成群的鬼说着家长里短打麻将了。
此时天色已经昏暗,除却温行和简白两个修为高的以及温芒这只来历不同寻常的狗,剩下的人只从漫天灰黑的色调里远远看见那平坦的土地上无端隆起的一个个土堆,透着瘆人的气息。
“这儿什么地方”简青抓住简白的袖子,探头探脑“前头那么多立着的土堆啊,这不会是坟地吧。”
“是啊。”叶酌打量着远处飘动的魂幡,它们有些还带着雪白的幡,有的已经给风雨打秃了,孤零零一根棍儿立在坟边,委屈像是给鸟雀欺负哭了的稻草人。
“你害怕?“他回头看了一下简青,挤眉弄眼道“没什么好怕的呀,景城自古出美人,若这里有哪个美人鬼姐姐把你抓走了,说不定就成了一段‘牡丹花下死’的风流韵事呢?”
简青和他抬杠“你晓得坟里是男是女,为什么不是美人鬼哥哥?”
叶酌呃了一声“……你喜欢的话,美人鬼哥哥也不是不可以。”
简白赏了简青一个爆栗。
仙君说话不着调惯了,早些年有人请他做司仪的时候,新娘新郎王八配绿豆的时候他也能给人家吹成的牛郎织女,温芒听习惯了都懒的和他瞎掰,可是雪松长老从小没听过黄段子,连句浑话也听不得,他走在最前面,骤然听到这个,忍不住道“修道之人,心思不净,都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