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近月竖着食指抵在薄唇前,警告他们不要出声,声色冷冽道:“出去之后,他问起,便说是你们的原因,别说错话了,明白了吗?”
打发那两只走了之后,江近月闲着无事上了床,背靠着床头休息。
楼下小厨里,秦莫语用小泥炉煨着粥,又在灶上蒸上了糕点,站在旁边看着火,自嘲道:出息了,当初对人家爱搭不理,合该如今一句话就围着人家团团转。感情这东西真是奇妙,后知后觉的,竟也巴不得把人捧在手心里疼着。
秦莫语端着托盘上了楼,见江近月半躺在床上,屋里那两只没了踪影,心下了然,他当然知道江近月是故意支走他的。
江近月正要起身,秦莫语招呼他道,“你别起来。”他盛了一小瓷碗稀粥,坐到床边,舀了一勺,就要递到江近月唇边给他喂上,江近月没见过受到这般礼遇,有些不自在,说话却还不忘带刺:“我又不是没手,用不着你伺候。”说完自己把勺碗接了过去。
喝粥的间隙,他状似无意地抬眼看了秦莫语两次,见他坐在边上殷殷切切的模样,心里百感交集,不知他是何时变得这么上心。
他虽然嫌秦莫语烦,但没有想要赶走他,甚至想要多看他几眼,因为在鬼界,他见到鬼王的次数不多。看一眼,确认他安好,没有灰飞烟灭;再一眼,对上他眉目含情,暂时当是自己守得云开吧。前尘往事,回忆越来越清晰,等到他放下碗的时候,眼底都起了氤氲。
秦莫语看他喝粥喝得情绪不对,取了帕子帮他擦了擦眼角,嘴上笑着问他,“太烫了?喝那么急做什么?”一边压下心事:唉,真是委屈大了,他心里憋着屈,才不愿相认。
江近月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垂着头没再说话,秦莫语也没说什么,收拾好东西后,接着坐在床边,从怀里取出一沓旧纸张,双手递给他。
浪荡的小秦爷难得严肃正经一回,“这是我眼下的身家,江老板请过目。”
江近月侧过脸看他,不明所以,也没有接下东西。
既然他的临岚小神君不肯认他,他只能陪他做戏了,提亲也按照人间的做法。只不过鬼王虽重生二十多年,可毕竟是头一回亲自求亲,没啥经验,而且眼前人如璧,他更没什么底气。
见江近月不回应,秦莫语面上强装镇定,翻着纸跟他解释道:“除了烟白镇的几处地契,里面还有都城的两处,另外也有一家钱庄……”
江近月好笑道,“倒真看不出小秦爷家底丰厚,既然如此,那你怎么留在小镇当平头小老百姓?”
秦莫语坦然道,“还不是放心不下你?”
“有劳挂心。不过,你说的事情我没有想法,也无意。”江近月冷冷看着秦莫语,“小秦爷品貌俱佳,想成婚有什么难事,适龄姑娘公子多的是,还是不要在这里费口舌了,请回吧。”
秦莫语被他的话噎住了,加上对方态度也挺搓火,今时不同往日,秦莫语厚着脸皮耐着性子,继续人模人样地说道,“可你我有了夫妻之实,我该对你负责才是。”
“你寻花问柳的时候也跟不少人有这夫妻之实,怎么不挨个去负责?”
秦莫语急道:“你别污人清白啊,我可是正经人……咦,你?”
江近月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城南的黄花馆你去的次数还少吗?”
秦莫语以为他翻的是鬼王的旧账,正想戳穿江近月没有前世记忆的谎言,结果他说的是近几月的事,这可真冤了,“我那是捉鬼去了,你爱信不信,反正我没有,别瞎说!”
“捉鬼?”江近月讽刺道,“世上哪有鬼?你拿这话忽悠我,是你傻还是我傻?”
秦莫语:……
有些人怼起人来,连自己也能一起打脸的。
他吸了口气,告诉自己追妻之路任重而道远,耐心和江近月说:“总之,他们不能跟你比。”
江近月无所谓道,“哦,是差了点嫖/资吗?小秦爷现在结了账也不迟,我收着便是。”
“你、你说的什么混账话!”秦莫语快要被扇起火来,“我托了刘婶来说亲了,你不答应也没无妨,你只要明白,不管从前往后,我只心悦你一个。”
他起身就要走,想起了怀里的小盒子,掏了出来,一只手气势汹汹地摊在江近月面前,“擦那处的药膏!”
江近月看也不看一眼,别过脸去,生硬道,“不用!”
秦莫语早在气头上了,这人还嘴硬,把他惹急了,手上的东西往桌上一丢,直接坐上了床,把江近月抵在床头,一只手捏着他的下巴,不怀好意道:“是吗,那试试?”
江近月瞳孔一缩,吃惊道:“你干什么,下去!”说着双手开始挣扎,双脚乱踢。秦莫语空着的另一手一把将江近月的手扣住按在头上,再半跪坐着压实了他的乱动的腿,没一会儿功夫就把人钳制住了。
秦莫语好整以暇地低头看着江近月仰着脸怒瞪着他,一样的眉眼如画,一样的神情倔强,此情此景似曾相识,恍如当年。
他原本只想吓唬他,没想到盯得出神了,喉头一滑,鬼使神差地像上次一样亲了下去。
江近月蓦的瞪大了眼睛,诚惶诚恐中,忽然想到他方才表明的心意一一不管从前往后,我只心悦你一个。
“从前”,江近月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迷迷糊糊地想着,那时候喜欢过吗?
春光明媚,一如鬼王景渊天宫谈婚的时候,天气也是这般明朗……
第4章 谈婚
两百多年前,帝君寝殿。
光可鉴物的地砖上,无声无息地冒出了一小缕黑烟。
病榻上的老帝君似有所感,眼神清明了不少,挥手遣退了侍从。
黑烟瞬间汇聚了一团,一个气宇轩昂,身着暗纹玄衣男子自一片缭绕中走来,威仪自现。
鬼王景渊应老帝君之约,秘密来见。
一来便闻见满屋子药味,看来老帝君为儿挡天劫的传言是真的了。
老帝君见到来人,欣赏道:“你当真只身赴约了,勇气可嘉。”
鬼王不见外,“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不就一个天宫,有什么进不得的。”他大马金刀往边上椅子一坐,“说,你找我来,可是终于想起了要讨回我应承你的条件?”
“咳、咳,”老帝君撑着坐起来,景渊伸手帮他扶了扶肩膀,一言不发地等着他说话。
老帝君没有开门见山,先端着长辈的慈祥模样,委婉地问道,“小景啊,可有心仪之人?”
“啊?”正等着随时为他一句话上刀山下火海的景渊听完,一脸茫然。随后又循着他这一问,猜测他这话什么意思:结亲?是为了拉拢他巩固新君帝位吗?
“老爷子,”景渊似笑非笑道:“现下的情形我也大致了解,不管你承不承认,你属意的新一任帝君,恐怕无法青出于蓝。你想再送我人情?大可不必。你我心知肚明,只要你一句话,我景渊在这里可以跟你担保……”必倾鬼界之力,替新君踏平所有路障。
后面的话不用说,两人都清楚。
老帝君摇了摇头,用苍老的声音说道,“前路若不平,不用我开口,你也不会置身事外。”他喘上一口气,接着说道,“我要说的是另一件事。”
他殷殷地看着景渊,道:“我想托你带一个人回你鬼界,替我好好照顾他。我豁上老脸,说这权当是你还我当年,于混沌中指引的人情,可好?”
景渊隐约觉得所谓的“照顾”,不止字面上所理解的意思。他没有当即应下,慎重地问道,“你想让我带谁回去呢?”老帝君身边最重要的也就只有两个儿子,都好端端的。又是为了什么要让一位神仙寄居于鬼界?
老帝君精明道:“你还没答应我。”
景渊:……
老帝君沧桑道:“我时日不多了……”
景渊被他一叹,惊得心中一颤,没多想,于心不忍道:“我答应你。”
老帝君松了口气,终于放下心中的石头,点点头,“那我便将临岚许配给你,你好生待他。我这就传令下去……”
“且慢,老爷子,”景渊不可置信道,“您这谈的可是婚事!”
老帝君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临岚?是我听说的那位临岚神君吗?您老糊涂了?他,男的!再者说,人家愿意吗?我愿意吗?”景渊质问一通后,又觉得理亏,他能有什么意见?都一口应下来的事了。他奇怪道:“为什么是他?”
老帝君垂眸,面露愧色道,“他是我跟妖族长公主的儿子,我……对不起他们母子。”
饶是景渊见多识广,听完这短短的一句话后,脸上也掩不住惊讶。
鬼界与天界之间,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各自存在,而妖界和天界,那是明晃晃的对立双方。尤其是那不长脑子的老妖王,成天想着造反,几番打压之后,也就近千年来才算是过得上太平日子。
老帝君怎么会做出此等错事?但这毕竟是人家的私事,景渊也不好多问。带着世仇出生的孩子,日子能好过到哪里去?
景渊品了品,觉得老帝君颇有“托孤”的意味,但为什么一定要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