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分明就是打算到时候清算的意思。
“末将领命。”
傅致学暗暗叹了一口气。
这样完全就插不上手啊。
他又看向司传绍,以期望对方能有点什么反应。
司传绍像是会意了一般,伸手拦住了季峥,对着燕赵歌道:“这样不行。”
燕赵歌挑了下眉头,问:“哪里不行?”
“一家一家地上门威胁性不够,他们互相之间必然会传递消息,况且我们主动上门就失了先手。应当将那些小的粮商请过来,将粮价压下去,但给他们一些好处,再请规模稍微大一些的,最后再请大粮商。与其时候清算落人口舌,不如现在就算个明白,坐地起价的那一批通通杀了。”司传绍说完,不动声色地看了傅致学一眼。
傅致学要晕了。
他不是这个意思啊!
……
和匈奴的战事很快就打了起来。
这场战事并不轻松,大晋前一年刚大败了一场,虽然之后广南侯接任镇北将军勉强挽回了局势,但之前的损失却是确确实实的,无论兵丁还是战马,北地都比兴平三年之前差了不止一筹。如今又因为蜀国公篡位,导致北地得不到长安的援助,兵丁战马等东西更是十分稀缺的。
但匈奴却不然,匈奴从来都不是一个固定的民族,或者王朝,其下是由无数个大大小小的部落所组成的,不仅有匈奴人,还有鲜卑人,有汉人,有戎人后裔,还有羌人。匈奴王庭和匈奴的十三王是贵族,底下所有的小部落都是贱民,匈奴可以用这些他们眼中的贱民来当做炮灰,来消耗北地的力量,但北地不行。
北地的每一条性命,都很重要。
于是这场战争打成了消耗战,只看在冬天来临之前,是北地先无人守城,还是匈奴弹尽粮绝。
先前燕赵歌不肯接纳流民的坏处终于在此处显露了出来。
这些世世代代为大晋的百姓,说了一辈子汉话的百姓,被迫背井离乡流离失所的百姓,为了一口饭吃,作为匈奴的兵丁踏上了战场。
这些流民中的绝大多数都是手无寸铁的,他们手里甚至连一根木棍都没有,穿着一身淡薄的衣服直挺挺地撞上北地军士手里的刀。
这不是打仗,这是赴死,这是屠杀。
最先崩溃的就是北地的军士,他们哭着质问自己的长官,他们到底在做什么,他们难道不是在守护大晋,守护北地吗?可为什么要和大晋的百姓厮杀?为什么大晋的百姓能够作为匈奴人踏上战场,为什么没有人怜悯这些人?为什么没有城池能够接纳他们?
这些疑问一层一层向上,最终化为一柄锋利的刀,直至燕赵歌的咽喉。
“杀。”她说。
“他们既然先动屠刀,就不配再做大晋的百姓,他们是匈奴人。”她说。
“你们每杀一个匈奴人,你们的家人,你们身后的百姓,就会少受一份伤害。”她说。
北地的军士将这几乎话铭记于心,奋力地挥出手中的刀,劈向前方的敌人。
刀上,手上,身上,心上,尽是鲜红的血。
“季钧!我们走得太偏了!”
季钧闻言,费力地将捅进一个匈奴人胸口的长槍收回来,他喘着气环顾四周,发现周围北地人少,而匈奴人多。这一处角落战场上的平衡已经向着匈奴一方倾斜了
“得往回撤。”
季峥看着季钧摸了一把额上的血,正想要说些什么,箭雨从天而降。
一支箭从季钧胸口穿了过去,箭羽还在颤抖着,季钧的身子晃了晃,仰面倒了下去。
“季钧!”季峥目眦欲裂,他抬手要去拽住季钧,可□□的马儿受了箭雨的惊吓,神情不安地刨动着蹄子,哪里还肯听他缰绳的指示。
季峥跟着从马上摔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本来写了五千字,结果复制粘贴复制没了六百字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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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前世(六)
季钧只看到眼前一片模糊, 朦胧不清的, 像是在大火里,又像是雾气。
有凌乱的马蹄声,脚步声, 女人痛苦的□□声,最后是——婴儿的哭喊。
“轩儿。”
有人在说话。
谁?
“轩儿, 你过来。”
是在叫我?
还是谁?
你是谁?
“你带着妹妹,去寻你爹, 阿娘走不了了……”
眼前是猩红的颜色, 身体虚弱的女人,还有刚出生的, 脆弱得不行的婴儿。
阿娘?
妹妹?
“陈轩,带着你妹妹活下去。”
季钧,还是陈轩?
小小的少年抱着刚出生的婴儿,茫然无措地站在外头,他刚失去母亲, 又寻不到父亲,身上还背着重担, 兵荒马乱让他手足无措,不知应该去什么地方。
“孩子,你家里人呢?”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伯停在了他身前。
少年看着老伯, 喃喃道:“我娘死了……”
那老伯叹了口气道:“那你还有什么去处没有?”
少年摇了摇头。
老伯稍作犹豫,问道:“我家境未必比得上你原先,但至少能给你们一口饭吃。”
不远处跑过来一个老妇人, 闻言大叫道:“这都什么时候你还在这里发善心?快些走了!匈奴人马上就要进城了!”
“这孩子也不容易,孩子,你愿不愿意跟着我们一起去关中?北地已经乱了,留下来是活不下去的,哪怕你不跟着我们,去了关中至少能讨口饭吃。”
少年原先还不知如何决定,闻言一惊。
留下来是活不下去的。
可他不留下来,又要到哪里去找他爹?
少年犹豫又犹豫,眼看那老妇人脸上的神情已经从担忧转为不耐烦,他咬住牙,在那老伯身前跪了下来。
“您不用担心我,但请您,请您收留我妹妹……给她一口饭吃,能让她长大就行……求您了……女孩儿好养的……”
老伯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你这孩子……真是苦了你了,你妹妹有名字没有?”
“她叫陈轻,我叫陈轩……”
季钧猛然从黑暗中惊醒。
他叫陈轩。
他因为梦境而流了一身的汗,忍不住大口喘气,又很快感觉到胸口难以忍受的痛楚,前胸后背都在痛。
“哈啊……”
“季钧!”季峥就伏在他床边,也跟着被他醒来的动静惊醒了。
季钧喘了几口气,面容因为痛楚而微微扭曲,嘴角抽搐着道:“我还以为我死了呢……”
“便是和死也差不多了,你已躺了有六天了,瘦得像皮包骨头似的。”季峥裂开嘴笑,但笑得很难看。
季钧抬手摸了摸胸前中箭的地方,隔着厚厚的绷带,他摸到了一种很坚硬的手感,像是什么利器一般。
季峥看着他的动作,道:“这一处没有医生,箭伤的位置是要害,箭杆剪短了,但是箭头……没办法□□。”
季钧没说话,他的大脑还沉浸在那个梦境里。
不,那个不是梦。
那是被他忘在脑后了的事情。
他原先是叫做陈轩的,他爹叫陈通,是钧城的守将,他有个妹妹叫陈轻,被他托付给了一户人家。他本来是想着在地窖里避难,等匈奴人走了再出去,却脚下失足,从梯子上摔了下去,摔倒脑袋忘记了先前的事,又饿的奄奄一息,后来被季夏发现,跟着季夏去了长安。
“季峥,我告诉你一个地方,你去,你去找一个东西。”季钧将他当年埋自己的长命锁的地方告诉了季峥,他埋了许多个东西,如今却只记得这一处了,也只有这处印象最深刻。“是一块长命锁,是,是我的。”
季峥拖着一条伤腿,扛着锹去了一个下午,才将那块长命锁带回来。
大约是因为不是纯金的长命锁,上头尽是橙红色的锈迹,刻着一个模糊不清的陈字。
“你从前姓陈?”
“对,我从前姓陈。”季钧见到这东西,也松了一口气,临死之前能想起来,他就知足了。“这个,留给你做个念想。”
季峥心知那箭头挖不出来,留在季钧胸口只会导致伤口溃烂流脓,但若是强行挖出来季钧死得更快。季钧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想交代后事一般地说话。他胸口感觉有什么东西堵得慌,又不知如何劝解,难受得想哭,又哭不出来。
“嗯。我会记得的。”
“旁的人呢?”
“该死的都死了,没死的又都回去了,就剩我们两个在这里养伤,等你好了,我们就回去。”
季钧笑了一声。
他的伤口渐渐烂掉了,流着有异味的浓水,他开始高烧,额头滚烫,人事不醒。
季峥无能为力,他只能一日日看着季钧走向死亡。
“季峥,我给你说,我对不住君侯……我杀了,我杀了二公子……”
濒临死亡之际,季钧流着眼泪,死死拽着季峥的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