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华猛地压低了声音,轻轻的,鬼魅一样飘在伊薇耳边:“伊薇,你要提起一百个小心,就算我死了,我也会给你留礼物。你的枕头、床、衣服,迎面而来的陌生人手里都可能藏着针筒。”
“世界上需要钱的人那么多,我会倾尽所有用来报复。你永远不知道我雇了多少人来要你的命,你这一辈子,都要害怕自己身上留下针孔,被所有人看着,从脸开始慢慢腐烂。”
脖颈忽然泛起剧烈的疼痛,死亡迫近的恐惧感卷土重来。寒意一遍又一遍掠过脊背,伊薇盯着郁华的眼睛,竟不可自控地微微发抖。
她想讥讽郁华你怎么敢,但在郁华的视线下,她已经相信了对方是认真的。
“伊薇,不要逼我。”郁华极近距离地和她面对面,“你要替我保密,明白吗?”
伊薇绝不甘心答应,然而在这一刻,她不敢摇头。
郁华压着她,目光阴郁的像刀,他用眼神迫着伊薇,一点点拉开距离。等他站直身体,伊薇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郁华退开,抬手用手指点了点她。
伊薇知道这是警告,她咬着牙,看着对方从大厅离开。
脖子上的指印明显,守望在一旁的佣人在两位小主人的争执告终后连忙小跑来扶她。伊薇愤怒到指尖都在颤抖,夹杂着难言的恐惧,毫不犹豫地甩了离她最近的女佣一个巴掌。
“废物!”
不管发生了什么,晚餐照常开始。
伊薇脖颈上缠上了纱布,雪白的一小圈,但主位上的伊文仿佛未曾注意,一句关怀也无。连旁侧的芙西兰夫人也只是抬眼淡淡一扫,没有任何询问女儿伤情的意愿。
除了伊利亚叫着“姐姐你怎么了”,餐桌上没有任何对她的关心,伊薇勉强笑了笑,握紧了手里的餐具。
饭后,伊文一如既往带着郁华外出。伊薇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然而挂钟的指针划入黑夜,睡前佣人敲响房门,她被领到了伊文的书房。
“爸爸。”
伊薇隔着实木书桌站在伊文面前,她总这么叫,这个称呼要比父亲来的更亲昵。
“伊薇,还没睡吧?”伊文坐着,戴着华丽权戒的手掌随意搭在桌面,目光落在女儿的脖颈上,“脖子的伤,是郁华做的?”
眼中浮起泪花,伊薇先是摇了摇头,再点头。她是个漂亮的Omega,又这么小,濡慕又委屈地望着父亲,实在令人心疼。
“不像样。”
伊文淡淡说了一句,“郁华这个脾气该改。”
伊薇脸上立刻漾起笑容,她刚要说什么,就听伊文接着道。
“不过今天的事郁华和我说了,他和那个Alpha的事情,你不必插手。”
伊薇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爸爸?”她下意识反驳:“为什么?你知道的,他是个Beta!”
“那又怎样?”
伊文抬眼,一家之主的威严让伊薇立时绷紧了神经。
“……那个Alpha不会接受的。”伊薇道。
“他植入了腺体,等排斥期过去,腺体发育成熟,他就是个彻底的Omega。”伊文用极其平常的口吻谈论长子的身体,“除了生.殖腔,他和别的Omega不会有任何不同。”
“伊薇,你知道和他交往的那个Alpha是什么身份。”
“赛罗·赫蒙·欧尔姆斯……”
伊薇艰涩开口,在这一刻触摸到了父亲的意图。
“是的,他的两位父亲,一个是尼克兰家的嫡子,一个是掌握着军部的上将。”伊文满意地笑了,“这是郁华对家族的贡献。”
“如果!如果他被发现了——”伊薇急急叫道。
伊文带着凉意的眼神落到她身上,“伊薇,我清楚你在想什么,你只是想让郁华不痛快。”
伊薇猛地闭上了嘴。
“那个Alpha不会知道这件事。”伊文屈指点了点桌面,“明白吗?”
伊薇僵立着,片刻后,点了点头。
“你不用想那么多,伊薇,你姓希诺克。”
伊文抬起手:“好了,你回去吧。”
伊薇动了动僵硬的小腿,顺从地回复:“晚安,爸爸。”
她推开门,伊文往后将脊背落进座椅宽厚的椅背,夜间和长子谈判的画面重归脑海,他的眼前浮现出郁华冷淡而倔强的脸。
希诺克家只需要精英,郁华有上天赋予的天分,而他对于所谓爱情的那份野心……因为选对了人,也显得恰到好处。
伊文的目光落在一点,低低笑了两声。
真是杰作。
书房门在身后带上,房门与门框撞出轻微而沉闷的响,伊薇的脚步顿在门口。
在她左侧,郁华背靠着棕色的墙面,头微微垂着,看起来已经等待许久。
“怎么,搬出了父亲。”伊薇冷笑一声,“现在还要来亲自确认成果吗?”
郁华抬头,夜里昏黄的壁灯在他半边脸上落下阴影,他直起身,没有避讳地承认。
“我来确认你会保守这个秘密。”
“放心,我会替你保密。”
伊薇收敛了神情,剥离表面温和而虚假的伪装,她对郁华的漠然与生母如出一辙,唯一的区别在于昭示在眼底的恶意更加清晰。
“我只是有点好奇,以前连自己的实验室都不允许出现解剖台的你……”她走进了,抬起下巴仰视郁华,“打上麻醉,被用手术切开皮肤,是什么感受?”
郁华的动作仿佛静止了。
伊薇看着他微颤的瞳孔,终于开怀地笑起来,擦过他回了房间。
“小华。”有人在耳边轻轻地叫。
夜深了,郁华蜷腿坐在床上,屋里没有开灯,黑暗蒙住了眼睛,令脑海中的画面更加清晰。记忆的闸门打开,很遥远的,属于母亲的声音期期地唤着他,一遍又一遍地说:“等妈妈结束这个项目,我就可以和爸爸结婚,我们一家人一直在一起了。”
那个女性Beta穿着一身白色的制服,灰蓝色的眼睛温柔。他们总是在实验室相见,各色器材闪烁的灯光模糊了郁华的视线,他没有长时间呆在生母身边过,这些碎片式相处的回忆都充斥着混沌的光斑。
他很久没有想起过对方原本的面貌,从项目的参与者变成囚笼里的实验品,女人日渐消瘦,沉静的表情一点点被绝望和挣扎取代,秀美的面孔变得苍白而狰狞。
到最后她死在解剖台上,流干了身体里的血宣告项目失败。敞开的身体和满地的猩红覆盖了郁华关于母亲的所有可以称作温情的记忆,裸露的五脏六腑和对方死亡时麻木脸永远地定格在了郁华脑海。
稍一回忆就是满目猩红,他再难想起其他了。
然而郁华在这个晚上却想了起来,一度已经遗忘的生母的音容笑貌从血腥的泥沼中挣脱,因为他终于理解对方为什么会为了爱情在活体捐献同意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尽管这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利用,承诺她爱情的那个Alpha从未付出过真心。
回忆牵扯回忆,锋利的手术刀悬在后颈,郁华在漆黑浓厚的深夜和给了他姓名的女人一起挨了第一刀。
已经愈合的刀口在这一刻剧烈地疼痛,郁华在黑暗中紧紧蜷缩,他想着赛罗的脸,在这一刻终于对母亲……感同身受。
第39章
体育场上洒满了阳光,现在已经迈入秋天,太阳投射的光线不再有滚烫的热度,只是很明亮。
赛罗听着希德拉指导他们如何挥拍,分心去看郁华,体育课上一个班分成了好几列,郁华就在他对面偏左侧的位置。
郁华刚转来上第一节 体育课的时候赛罗没有注意,留心之后就发现对方虽然没有独立出来,一样站在队伍里,但大多时候只是站着,希德拉也不会要求他和大家的动作一致。
气温转凉,很多人都穿上了外套,不过体育课前会脱下,旁边的摆着的衣篓里放满了各色各样的外套。
赛罗看见郁华还穿着,袖子没有捋上去,松松落在手腕处。他手里握着拍子,没有挥,球拍抵在小腿,偶尔无聊似的轻轻晃一晃。
“赛罗。”希德拉突然点他名。
将视线从郁华身上收回,赛罗侧头,希德拉比了个手势,他就出列找到了对方身边。
“挥拍的时候不要光用手臂的力量,要靠小腹带动发力……”
赛罗被指挥着隔开几米站到希德拉对面,他作为搭档和希德拉打了两个来回,接球时侧身,在短暂的间隙里对上郁华的眼睛。含着笑,弯着,在阳光下亮晶晶地看着他。
希德拉讲解完挥拍的要领后赛罗便回到了队伍,练完两轮互动练习,没过多久希德拉就喊了解散。
留下来继续打羽毛球的人不少,赛罗没动,很快郁华就提着收拾好的球拍跑过来,站在他面前。
“刚刚希德拉叫你的时候。”郁华抿唇微笑,“我还以为他要骂你呢。”
赛罗开始收拾拍子:“为什么骂我?”
“你上课不认真听啊。”郁华的声音轻飘飘的。
“哦?那我都在干什么?”赛罗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就光顾着……”
郁华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说出来:“光顾着盯着我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