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这个法子,就是拿阮卿时的命,给易山岁修补神魂的。
也是替他受过的。
天道讲究一个轮回报应,幼年强行引灵,青年满手鲜血,后来杀孽深重,又妄图悖逆天道规则,炼不死鬼为祸世间。易山岁做的一切都是逆天而行。
脚下的地开始剧烈晃动,隐约有期待的,挣扎的,渴望的吼叫自脚底传来。
阮卿时的脸也慢慢变了。到最后,竟然连气息也别无二致。
“——跟易醉醉待了那么久,也算有点用处。”
他端起一杯清茶,笑了。
顶着易山岁的脸,笑得格外开怀。
易山岁几乎不笑。
童年太苦,笑不出来;长大后经历太多,心思太重,也忘了该怎么笑了。
“原来这张脸笑起来是这个样子。”原来这张脸笑起来也挺好看。
可惜了。
“……可惜,不能让他过来瞧瞧了。”
毕竟,也算是替他赴死。
阮卿时摊开掌心,几滴鲜红静静汇聚。他道:“终于结束了。”
阮重笙摸着脖子,瞪大眼。
什么时候……他的血!
后面的一切都太过惨烈。
“你不是说我欠你吗?现在……你想要什么?”他笑着捂住半张脸,捂住呛出的血泪和喉间沙哑的笑:“命玉和命,都可以给你了。”
被惊动的易山岁跪在他面前。
“阮卿时,你给我活下去!我要你活下去!”
“……不行啊。”他别过头,却不再看他了。
“好,当真是好!”
他惨声道:“原来是你设好的局,原来是你。”
此时天光破晓。仅仅于崖因宫一隅,照出了灯火通明。然后慢慢成了清晨曙光,慢慢有了云。
天真蓝。
晴空,白鹭,花草相依,浮云悠悠,才是他熟悉的世界。
跟云天都截然不同的世界。镜花塔外的世界。有光的世界。
真好看。真好。
阮卿时好像没有听到后面那段话,只是道:“抱歉了,只有这个……不行。”
就像当年他只此一求,阮卿时独此一求不敢应。
如今易山岁只此一愿,阮卿时独此一愿不肯答。
他想起了很多前尘往事,纷纷扰扰。有少年烦扰的家长里短,有时天府的嬉戏笑闹,有阮家前的生死抉择,有镜花塔中的明珠照夜,甚至有某日针锋相对后,共饮的一杯酒。
很好了。够了。
秦妃寂脸色苍白,无意识拽住了自己为数不多的衣料。
阮重笙就在她不远处,默默道:“可能就是快刀斩乱麻,好心办坏事吧。”
阮卿时的生命肉眼可见地消逝。
可易山岁什么时候是“算了”的人。他跪在地上,阴鸷的目光慢慢扫过眼前光景。
血,还有围观的人。
易山岁看见了他们。
可他没有管一旁的表妹,拽住阮重笙的衣领,质问:“你为什么要给他血?!你……你……”
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
世间百态,最苦不过生死别离,求而不得;最痛不过爱恨糊涂,知己陌路。
接下来的话哽在喉咙里。
阮重笙捂住自己的伤,在秦妃寂的注视下将血擦了个干净。时至今日,易山岁和阮卿时之间,仍是逃不过一个痴心妄想,阴差阳错。
那是一场崖因宫的浩劫。每天看着一具具尸体被抬出那座院子,阮重笙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易山岁求而不得,偏执成性,生杀予夺早不是值得犹豫的事。阮重笙怕易醉醉添乱,却被告知已经许久没见过这个大小姐。
易山岁每天都来,来问阮重笙,夹杂着怨怼的复杂目光一次次扫过他,然后是不变的:“我想要你的血布阵。”
每一次都是以一句“不可能”结尾。
“我可以选择自杀,凝固的血你要来也无用。毕竟我从来不在同一个地方栽第二回 。”
他也万万没想到,阮卿时肯把这样一段过去□□裸扒出来,却是为了“交代后事”“悼念此生”,然后拿到他的血,慷慨赴死。
易山岁的魔疯终于还是吊住了他的时哥的最后一口气。
第67章 最终
“他醒了。”某天,易山岁跟阮重笙说:“然后他对我笑了笑,用我的脸。”
阮卿时是真的不想活了。
他这一生已经足够精彩与跌宕,最后不过愿魂归故里,不问爱恨。也算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的大彻大悟。
可是易山岁不这样想。他曾经想阮卿时死,他甚至曾经无比希望这一遭轮回如之前一次,没有温情,没有爱护,只有一次次背叛与追杀,嫌弃与厌恶。至少他不至于如此扭曲痛苦。
百年前的轮回让他对凡界与九荒的厌恶镌刻进骨子里,这一遭轮回让他得到了截然不同的温情,遇见了一个自始至终都那样好的人,只是痛苦从来不与之对等。
只是他绝对无法接受与阮卿时阴阳相隔。
阮卿时用易山岁的脸笑了,然后接下来第一件事就是握住他的手,轻声细语,语带笑意:“阿岁。”
记事以来,这个人无非寥寥数次的逗弄会唤他唤得如此亲昵。
然后阮卿时轻轻展看他的手掌,在易山岁面前,捏碎了他那块命玉。
“你其实明白的。”阮卿时最后说:“如果……可惜没有如果。”
他对自己的死亡,如此决绝。
易山岁疯了,他提着扶摇剑,拦腰砍断了镜花塔。
阮卿时是卑鄙的伟大者,他替阮家,替他的正道掐断了不死鬼这个祸害,让自己不至于成为罪人。又偏生要替易山岁担了这份天谴,赴死得慷慨。
烟尘里,青年慢慢跪下。
仿佛偌大的天地与人世,从此只他一人。
阮重笙道:“易山岁,你又有什么脸去见他?”
“我为什么不敢见他?!”他歇斯里地大喊:“他要凡界太平,好,我就严厉限制麾下魔修在人间行事;他要阮家平安,好,我就从不曾招惹阮家,一直避其锋芒;他不喜欢我杀伐,好,我就一直克制本性,从不在府中动刑滥杀!他要什么我都给了,我都听了,可他给了我什么?往心口扎的一剑!散灵前说一句再不相见!他……”
“哦,那不死鬼是谁的手笔?吴千秋的伤从何而来?不动刑不滥杀……对,你只是不在他眼皮子底下这样,也仅仅是在他跟前不这样!出了崖因宫,你的杀业可又轻过?”
易山岁身上的瘴气,非弑弑杀暴虐之人不得有。
易山岁道:“我没有!时哥……不,他……他在哪……”
其实阮卿时就在他的院子。
尸骨无存。
阮重笙不紧不慢道:“你只是自欺欺人而已。你以为自己恨他,又不让他解脱,这样囚在镜花塔上彼此折磨,又是为了什么?”
他自己都为自己的废话感到惊诧,在易山岁的目光里慢慢收了声音。
“……无论如何,节哀吧。”
“什么?”他奇怪地看着他,“我问你卿时去哪。”
阮重笙望着赶来的落星河,轻声道:“他在阮家。”
易山岁的额头与地面紧贴。血慢慢糊住了那双眼睛。
他重复:“……阮家?”
阮重笙捏着那块不属于他的命玉,“嗯,阮家。”
“你现在,还想要我的血吗?”
落星河沉默地跟着阮重笙,后头的齐逐浪困惑道:“他们就不管我们了?”
云天都还真是可以想走就走啊?
阮重笙没有那个心思把人家的故事说给齐逐浪这种大嘴巴听,凉凉道:“你要是想留下来,我也不拦你。”
“……不了不了。”
是秦妃寂送他们离开的。
她说:“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
阮重笙虽没有如她所愿,但在易山岁暴怒时提点的几句,却揭开了困在这俩人之间这么久的谜题。
也避免了迁怒。
易山岁跟易醉醉之间到底与秦妃寂无关。
重见天日时,阮重笙叹了口气。
了结了一桩事,他问落星河的打算。
“回九荒。”落星河道。
已经没有必要去阮家了。而且谁也猜得出来,这怕是牵扯到别人的内务甚至家丑,他一个外人不应该掺和。
遂拎着齐逐浪离开得干脆利落。
鲁大瑜摸着棺材,坚定道:“那就继续游历吧。”
秦妃寂提点了他:“凡界那么大,难道就找不出一个不来自云天都的救他的法子?”
阮重笙点头,抱拳,“保重。”
鲁大瑜憨厚一笑:“公子保重。”
夕阳西下,晚风徐来,漫天落英缤纷,似当年飞雪。
阮重笙回望那座破庙,随手一挥。
以后再没这种怪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还有线索。
第68章 九荒
过了两天,阮重笙琢磨一下,递信给裴回铮交换了意见,在到阮家拜访并叙述了一下云天都的事后,被在第三天被叫去莫名其妙关怀了一番。
阮卿闻还没有回来,吴千秋也不见人影。
说来阮卿时失踪后,阮家还是没取消婚约,竟是把这个约往下一挪,成了阮卿闻和吴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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