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重笙攥住袖角,不动声色:“什么意思?”
“我起初确实是信你的,但你忘了,有时候戏太真,反而显得假了。”
莳姬说:“你不防备扈月,也不在众人逼迫前要我替你杀光他们,更是连裴回铮和你姑姑的尸体都不去讨,躺了半个月,转头就说要做云天都都君,是不是太可疑了?”
阮重笙看着颈间虚握成爪的手,缄默不语。
“那一日突然闯进来的,是你那两位师兄之一吧?怎么,自诩正道的蓬莱也有这样的一面?是哪位?你跟他图谋了什么?”
阮重笙淡淡道:“萧倚雪真是最忠诚的狗。”
当事人就在旁边,冷冷看着他。
莳姬咯咯笑道:“还没回答阿娘的问题呢,好笙笙。”
“母亲说的不太严谨,那位不单单是我师兄啊。”阮重笙轻松道。
莳姬面露疑惑,他接着又说:“还是我道侣,双修过的那种。”
莳姬:“……”
她用异样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的儿子,表情逐渐趋向微妙。阮重笙懒得管她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索性道:“其实如果不是时候不对,儿子是该将他带给母亲看看的,毕竟我们早在九荒就有染了呢。”
他这样的神色放松过了头,莳姬抵在他颈间的手却也没松,这对母子此时诡异地展现出了相通的一面,既心宽,又谨慎。
莳姬喃喃:“厉回错居然养了个断袖,他果然养了个断袖……”
她说着又想起了当年的一些旧事,神情愈发难以形容。
“……?”阮重笙眨眼,“母亲想什么呢,我说的是您老人家身后那位呀。”
风吹白衣。
来人含笑道:“莳花夫人。”
晋重华,莳姬是见过的。早在她以散修身份跟在青衣君身边的那几年,这个孩子就是她警惕的对象。天道之子,天祖后人,天赋不输阮天纵,心性更是非常人所及。
看着当初那个少年模样的人再度出现在眼前,莳姬也有瞬间感慨:“是你啊。”
阮重笙震惊:“原来师兄已经见过婆母了?!”
引阳上君缓步而来,笑容不变:“既然我来了,岳母行个方便?”
莳姬回过味来:“……你是他的,道侣?”
晋重华坦然应下,阮重笙小幅度挣扎了一下,“我说母亲,这不能听他一面之词,那是你儿媳妇。”
饶是莳姬也面部抽搐了一下,扣住他连退数步,瞬间拉开距离,皮笑肉不笑道:“原来你们还有这层关系,是我疏忽了。不过笙笙,事已至此,那阿娘也成全你。既是道侣,那理所应当同生共死,对不对?”
阮重笙:“哦,那当年您老人家怎么没跟我那爹一起殉情呢?”
他明知当年青衣君其实是欲与他这娘亲殉情的,只是方式和法子都太过惨烈了些。莳姬果然有一瞬间情绪波动,却很快付诸一笑:“阿娘这不就打算去殉你爹爹了么?再带上你和他当年最赞赏的后辈,恰巧一家子,多好。”
阮重笙露齿一笑:“是么,可我不觉得,人还是活着好,活着更有盼头。”
莳姬正欲说什么,却顿住了。她的视线慢慢下意,落在胸口,那个地方,有一点如雪银锋。
她极轻、极慢地回过头。
——萧倚雪。
这条跟在她身边许久的“忠诚”的狗冷然抽回剑锋,向她,或者说她挟持着的阮重笙屈下双膝:“都君。”
“你……”
莳姬看着自己胸前的伤,血肉破开的感觉异常明显。
她张了张嘴。
阮重笙顺势挣脱,立刻将她反拘在身前,一道灵符凭空出现,他咬破指间飞速改了几笔,立即贴在莳姬胸前。
他对跪着的萧倚雪道:“秦妃寂在齐逐浪手里,去吧,晚了她就没命了。”
萧倚雪深深一拜,转身离去。
莳姬看着他的背影,忽失声大笑起来,这笑声让所有人都很不舒服。
风很大,吹得她衣摆飞扬,有些悲肃。
“……什么时候?”
阮重笙淡淡道:“你应该猜到了。”
昨夜一纸灵符悠悠飘去血海,带去一段真实发生着的“幻象”。
萧倚雪这样的人,看似绝情寡欲,其实反而用情最深。但他不说。所以就连在他心尖上的女人,都不知晓分毫。
“……好啊,好啊,都长大了,是好事。”
莳姬倒在地上,抬眼看着自己的儿子,眼里各种情绪一一翻涌,最终归于悲凉:“不愧是他的儿子。”
披着道貌岸然的皮,实则最善于玩弄人心。
他们……终究是父子。
“我其实也觉得,母亲大概知道了什么。”阮重笙叹息,“只是没料到这样快。”
他抬眼望向苍茫,眸光深沉,“走吧,该面对的,都逃不掉。”
“是么?”
莳姬忽展颜一笑,她深深望着自己的儿子,语调刻意放得很轻:“你是不是,忽视了一个人?”
祭坛上,光华万丈。
“这是什么!”
倒在地上的天云歌捂着眼睛,低低笑着:“长老这是在为难我,兄长的想法,我从何得知呢?”
他周身鲜血淋漓,说上一句话都要喘上七八回,口眼鼻皆染了血,瞧着像下一刻就要去阎罗殿前走一遭,却仍旧在笑。
不知又是何处一阵罡风袭来,天云歌俯在地上的身子被另一位老者抓在身前,“天云歌,解开结界!”
天云歌微笑不语。
他用轻飘飘的视线扫过阵中那人,又是一笑。这一笑里含着十成十的欢喜和满足,大概是他长到这样大,笑得最由衷的一回。
他这一生,都为别人的意志而活。十几年的颠沛,丧母后的流浪,金陵城的风,云天都的雪……他从来没有好好看过,也没有为自己好好活过。
他总是在别人的想法里活。
唯独这一次,他如了愿。他忍不住勾起了唇角,开始放声大笑。他已将半生修为渡给了那位兄长,最后的余力尽数落在罩于祭坛前的一层结界,此时比之凡人尚且不如,几道重击受下来,心脉俱损,每一次呼吸都伴随锥心之痛,周身无一不疼,但他仍然很欢喜。这份欢喜落在笑声里,格外渗人。
这笑却在视线稍一偏移,看见完全出乎意料的一人时止住。天云歌重新聚焦视线,失声道:“厉重月?!”
只见殿前腥风之间,忽有两道人影闯入其中,两人皆是女子,其中簪白花、着素衣的,正是那位蓬莱师妹,厉重月。
易醉醉携着厉重月闯进来的时候,第一眼都落在了他身上。许是他面上血污太重,厉重月先是蹙起了蛾眉,看了片刻才恍然大悟:“……天云歌。”
有道声音自耳背后幽幽响起:“我当年就该杀你。”
天云歌蓦然回首,见到那位当年亲自将他带回苍茫雪山的白须老者正盯着他,一脸惋惜:“养虎为患,必受其害啊。”
他顿时意识到了什么,立时向前看去。罡风中央,那位永远高高在上白衣遗世的苍茫圣子正立阵眼之上,本自凡胎而生,却如谪仙现世,盛光之下双目紧闭,狂风吹得发丝散乱,不折分毫风姿,仍是神仙风骨。可细看却见,不知何时,眼下竟然缓缓流出两缕血线,紧接着口鼻之间亦有一丝血色,白玉似的耳垂上,也染了殷红颜色。
天云歌浑身震颤,回神后又发现大殿之上,除却他身后这位白须老者,其余十七位长老都如木偶般呆呆立在原地,目眦欲裂。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设置出了点问题……
所以旗子不能随便插,真容易打脸
马上就到结局啦,还有两条线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没有~
第118章 终局(1)
“易醉醉!!”
天云歌厉声呵斥:“你们疯了吗?!”
白须长老将他丢在地上,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嗤笑:“聪明反被聪明误。”
原本已经只想坦然赴死的天云歌却顿时有了什么动力,他瞳孔放大,双手竭力交叠在胸前,在周身穴道上用力一点,喷出一大口污血。血雾溅了几点在天云氏独有的蓝白华袍上,旋即消散。
“我留你和天云岚长大,就是为了今天。”
老者低低笑着,转身冲易醉醉道:“是时候了。”
易醉醉咧嘴一笑,旋即看向状似一脸镇静的厉重月,道:“进去吧。”
小簟横在身前,厉重月神色暗沉,“什么意思?”
“你们蓬莱所有功法皆承袭自天祖,才是真正的天道之后。而天云氏比起你们来说,更像是偶得天宠的走狗。”易醉醉说,“唯有蓬莱,能拦下这场祭天法阵。”
厉重月冷冷道:“我只学了皮毛。”
“我当然知道你修为浅薄,但只要拔出你手里的剑,用一回你们蓬莱代代相传的凝光剑法就足够用了,其余的我来解决。”易醉醉冲她笑道,“去吧,我答应你,只要你照做,鲁大瑜,我替你救。”
听见那个名字,厉重月握剑的手抖了抖。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避开天云歌的目光:“……入阵即可?”
“入阵即可。”易醉醉补充,“用你的剑,舞一次凝光剑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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