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林木白好像觉着有趣,学着司予的样子说,“你快进来啊!”
“能麻烦您出来接一下吗?”司予犹豫着说。
“我出不去啊!”林木白脱口而出。
“啊?”司予没懂。
“哦,”林木白突然严肃起来,“我是说我很忙,每天要处理很多公事。”
司予抬起手臂看了看表,这都八点一刻了,一个破村子的村长能有什么事儿这么忙?
“你先走进来,”林木白说,“顺着那条路走到尽头,我叫戚哥开车接你。”
司予往土路的方向望了一眼,黑漆漆的,一阵风吹来,树叶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微小响动。
“快来啊!”林木白热情得活像风月场门前揽客的妈妈,“快来快来呀!我们全村都迫不及待了!”
没想到古塘村民这么热情。
司予心里有几分感动,毕竟是生活在大山里的村民,民风如此淳朴。
“行,”司予咬了咬牙,“你让那个七哥快点儿来,我马上就进去了。”
“放心,”林木白也不知道乐些什么,在电话那头咯咯直笑,“戚哥开车很快,肯定比你两条腿走得快。”
司予把手机插在裤子口袋里,恰好露出手电的那个角照明,他一手拖着一个箱子,低着头不敢看两边,缩着脖子快步往里走。
栏杆箱滚轮被小石子硌来硌去,发出抗议的声音。
司予也心疼,去年公司组织去海南团建,他为了装逼耗巨资买了个名牌箱,平时坐飞机托运都舍不得。
这宝贝箱子连机场传送带都没上过,竟然沦落到被村里小石头疯狂摩擦。
司予战战兢兢地走了整整十来分钟,终于要走完这条路。
前方罩着一层浓重的雾气,司予用力眨了眨眼,眼前雾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兜里的手机恰好宣告电量告罄,司予彻底陷入一片黑暗中。
他不知道为什么心跳的很厉害,背包里有个硬梆梆的东西硌着他的背,他反手摸了摸,是他老爸留下的那把桃木剑。
他记得出发前明明是先把剑裹到衣服里,接着才装进包里的,怎么剑跑到这个位置来了?
估计是路上颠的。
司予没多想,尝试着伸手往前碰触了一下。
着手一片冰凉,没有实体,只是一种湿冷的触感。司予手臂上的汗毛都直立起来,冷汗沁了一额头,他犹疑着不敢往前,更不敢原路退回。
林子里传来细小的响动,司予维持着一只手往前伸的造型,连呼吸都屏住了,假装自己是一块石头或者一棵树。
“轰——突突突——”
突然一阵巨响,司予吓得浑身一抖,面无血色,哆嗦着嘴唇闭上眼。
这阵持续的轰鸣声离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司予全身僵硬,仿佛听见了死亡的宣告。
随后,一大片刺眼的光冲破黑暗,嚣张地照亮了整片区域。
司予鼓起勇气睁开眼,眯着眼睛看过去,那束耀眼的白光穿透浓雾,是车灯。
“是七哥吗?”
司予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
有一只手在雾中抓住了他的手,再用力一拽,司予低呼一声,毫无预警地被拽进一个人怀里。
浓雾背后就是古塘,司予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刚刚在外面周身森凉,穿透这层雾气后,那种诡异的阴冷感消失殆尽。
司予头靠在一个肩膀上,借着车灯率先看见了一个公告牌,上面贴着一张海报,写着“4G网络已全面覆盖古塘村”。
司予悬着的心彻底落下,有社会主义4G网络的地方怎么可能有鬼?
“劳驾,从我身上起来。”
一道低沉嗓音响起,音质很冷,像是要融进如墨的夜色里。
“不好意思。”
司予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倚在对方身上,匆忙往后退了一步。眼前站着的男人披着一条长及脚踝的黑色斗篷,在夜晚也戴着兜帽。他背对着光源站着,身姿笔挺,光线勾勒出他的侧脸,肤色很白,嘴唇很薄,抿成一条平直的线,整个人冷淡又疏离。
宽松的帽檐堪堪搭住他的双眼,司予看不清他的全貌,但仅从下半张脸的轮廓看,这位七哥俊美的有些过分。
“上车。”男人扔下冷冰冰的两个字,率先转身,迈开步子往车那边走。
司予背着包跟在他身后,突然想到了什么,下意识伸手扯了一下他的斗篷。
“有事?”
他朝司予这边偏了偏脸,司予借着光看见他的眼睛,眼形狭长,眼窝比一般人深一些,瞳孔是浓郁的墨色,眼角略带上挑的弧度,目光疏冷。
“我行李箱还没拿。”司予急忙松手。
“嗯。”男人点点头,一动不动。
司予轻叹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能不能麻烦你陪我去拿一下?”
他实在不敢一个人穿过那层湿冷的雾气。
男人用不带任何情绪的目光看了看司予,那眼神和看一块石头一棵树没什么区别。
“不能。”
第2章 板车
司予坐在车上,一边胳肢窝底下夹着一个行李箱,包里的桃木剑硌得他背生疼。他颠得上下起伏,有几次都觉着差点没被甩出去,绷紧脚趾才勉强坐住。
七哥这车非常拉风,十分气派,底盘很高,轮胎很大,跑起来轰隆作响,除了坐着憋屈,倒是没什么别的缺点。
五分钟前,司予硬着头皮从雾中拉回两个行李箱,看见七哥身披斗篷的修长身影,单手一撑,轻轻松松跳上了车。
司予站得远,看这车轮胎足有一般车轮两倍大,像是一辆越野车。他心中一暖,七哥竟然开这么好的车来接,果然是十分重视他这位乡村教师。
他兴冲冲地拉着两个箱子小跑上去,绕到另一侧的副驾位置,扒着车门踮脚看了眼,才发现这根本不是越野车,它比越野车特别多了——它特别就特别在它是辆拖拉机。
司予头一次和拖拉机近距离接触,还觉着挺新鲜,他咽了咽口水,心里安慰自己这穷乡僻壤哪来的越野车,能开拖拉机出来接他就相当于藏族人民献哈达,已经是最高礼遇了,总比骑个小三轮来得好。
他对拖拉机了解非常有限,小时候看过一部乡村爱情偶像剧,剧里边拖拉机是载猪用的,样子比运货卡车小点儿。男女主角把一头头猪扛上拖拉机,男主角在吭哧吭哧的猪叫声里向女主角深情表白:“小美,看咱家的猪,多壮,多肥,就和我对你的爱一样。”
后来他工作了,有次下乡做项目推广,才知道现在的拖拉机早今非昔比了——七哥这辆拖拉机通体刷着黑漆,轮胎足有半个人那么高,看外表炫酷程度不必四驱车差。
司予伸手在车门上摸了一把,感叹果然是大晚上都要披斗篷带兜帽的男人,开的车也与众不同。
“七哥,我坐哪儿?”
司予往驾驶座里看了两眼,就一个位置,于是踮着脚问。
七哥抬手掀开兜帽,宽大的袖子顺势滑落到小臂,他的皮肤很白——是一种久不见光、近乎透明的白;手掌很大,手指也比一般人要长,骨节分明,手背上青筋清晰可见。
没了兜帽,司予总算看清他利落流畅的侧脸线条,他很英俊,五官是一种带着贵气的英俊,但眉骨、鼻梁、嘴唇都生得过于锋利,司予本能地觉得危险,脚尖不自觉往后退了小半步。
“后面。”七哥说。
“啊?”
司予身子后仰,扭过脖子往后看,拖拉机屁股后面挂着两条粗麻绳,连着个小板车,他使劲儿眨了三次眼,再睁开还是那辆磕碜的破板车。
七哥把钥匙插进锁孔,往右拧了半圈,发电机启动,车身轰地抖动起来,司予吓得差点儿没把舌头咬掉:“后……后面?”
“快。”七哥屈起两根手指,不耐烦地在方向盘上轻敲一下。
“哦……”
司予心里难免觉着有几分憋屈,他好好一个城里人,折腾了老半天总算到了这个鬼村子,好容易进村了,就让他坐板车?
现在的拖拉机确实今非昔比了,后头不载猪了,改拖车载他了。
司予心里升起一股“我连猪还不如”的愤懑,他小声从喉咙里“吭哧”了一声,抬脚给车轮来了一脚丫。
发动机启动后,车身本就抖得厉害,司予这一脚丫子踹过去不痛不痒,反倒是他自己,穿了双板鞋,大拇指被硬梆梆的车轮撞得一阵阵胀痛。
七哥却好像察觉到了,他突然侧头看过来,他那双漆黑狭长的眼睛盯得司予又心虚又心慌,急急倒退两步,撞倒了身后那个五位数行李箱。
行李箱被这么一磕,锁扣“啪”地断开,拉链崩开一个口子,一条彩虹平角内裤愣是从裂口里被硬生生挤出来半截。
七哥的目光落在那半拉内裤上,司予赶紧弯腰把内裤扯出来塞进裤兜,讪笑了两声,说:“你看我,多壮,多肥,和乡村爱情里的猪崽一样。”
七哥的视线重新移回他脸上,冷冷淡淡的,不沾一点情绪。
司予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害怕他的眼神,像是天生就具有某种趋利避害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