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宁这墨研的还真是合了清瑾的心意,或者说,睢宁整个人都很合清瑾的口味,只是此时的她并不知晓这个所谓的合口味,往深处去想还有什么其他含义,只是觉得,这小丫头容貌昳丽,又不招人烦,很适合留她在身边,可惜,人家还不愿意。
“研磨也是一门学问。”
要不怎么说这人合她心意呢,就是说出来的话,那也是合她心意的,清瑾也就没有再追究她三番两次发呆不专心的事儿。宫里的事物繁杂,想必她也是不得空的,再加上早上又来得这样早,不可谓不辛苦,清瑾考虑到睢宁连日里学习的进度还是可以的,就打算先把进度缓一缓,巩固一下之前学习的知识,挽起衣袖给睢宁出了几道题:“考还是要考的,这是你的考题,回去好好做,明日拿来,我批改。我这里不用你伺候,你自去写会儿字,来都来了,也不能光是在这儿给我研磨。”
“大人、”睢宁有点儿为难的样子,小声说道:“阿宁还是给大人研磨吧。”
“怎么了?”
“就、大人说,不许阿宁练字的时候有杂心。”睢宁放下了手里的墨琔,继续说道:“阿宁回去以后会好好练字的,绝对不会三心两意的那种,明日写好了,一并拿给大人看。可以吗?”
清瑾放下了手里的笔,觉得这丫头有心事:“有什么事儿尽可以跟我说,是不是还担心睢阳找你麻烦?”
揪着衣角的睢宁垂着眼眸:“不是,是昨夜里,没有睡好。”
不等清瑾问,她就自己答了:“梦见了大人。”
清瑾也是好奇,就放下了手里的笔,问道:“你梦见我什么了?”
清瑾为人疏冷,身边也就一个随身的侍女小雅,小雅是个妥帖之人,平素也知道清瑾的脾性,并不会多话,更不会说一些明显不合适的话,要认真说起来,清瑾还真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跟她用这种语气说这种话,有点儿意外,也有点儿、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就觉得心里好像是有一股暖流,浅浅地流淌而过,留下了淡淡的痕迹。
“大人为何会在神殿,又成了大祭司呢?”
睢宁并没有直接去跟清瑾说她梦见了什么。这只是一个切入点而已,她想通过一个又一个的小点,来进一步地了解清瑾,也让清瑾更多的了解她一点,从而加深他们之前的联系。
“这跟你梦见我,有什么联系吗?”
清瑾果然不是很明白,但还是说道:“也没什么,我是师傅的继承人,她是上届大祭司,到我就顺理成章,有什么问题吗?”
“好厉害,这个年纪就可以成为大祭司。”睢宁眼里有惊叹,然后又想起了一件她早就想知道的事情:“大人今年、几岁?”
“你以为我几岁?”清瑾有点儿好笑,揉了揉睢宁的发髻:“我十六岁出师,到现在已经十年了。”
“十年?!”睢宁显然是惊讶了一下,再去看清瑾,眼里的不可置信就非常明显了:“我以为大人、跟我差不多大。”
“所以,你还没有说,到底梦见我什么了?”这才是清瑾想知道的点。
她自小跟着师傅长大,师傅待她一向严厉,每日里就是清心寡欲地各种典经作伴,情绪波动也不大,清瑾很少会梦见什么,更不用说梦见现实里的人,她就对睢宁梦里的自己很好奇,想知道自己在她的梦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一直在神殿里,不会寂寞吗?”睢宁索性就趴在了桌子上,也没有看清瑾,小声说道:“梦见了好大的雪,我一个人,又孤独又寂寞还冷,也很害怕,四周是深宫高墙,我一辈子也出不去的地方。然后大人就出现了,手里拿着一柄油纸伞,伞上还画着红梅,很好看,原本我是一个人走的,后来大人出现以后,我们就一起走了,宫墙还是那道宫墙,但又好像不一样,连着风雪都变小了。”
“然后我就醒了。”
“大人?”
清瑾这才回了神,看着还在桌子上趴着的小丫头说道:“我确实有一柄画着红梅的油纸伞。”
“是、是吗?”睢宁有点儿心虚,什么伞不伞的,她并没有什么印象,只是一把伞而已,她觉得清瑾这一身白衣,如果是红梅映雪的伞一定很好看,就顺嘴那么一说而已,但是清瑾这一答应,倒让她有些不适了。
“就梦见了这些,醒来就再也睡不着。”睢宁侧脸去看清瑾,她是真的很好看,好像总也看不厌一样,睢宁小声说道:“其实,在这深宫里,我很害怕的,也不知道下一刻自己会在什么地方,但是在大人身边就不一样,大人很好。”
“他们都说,大人会批命解梦,大人可能解解,我这梦是什么意思吗?”
清瑾想说,没什么意思,这梦就是让你赶快辞了你那旧主,乖乖到我身边来,好一路走过风和雪,可这话再说就没什么意思了,小丫头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就是倔强得很,她纵然有心,也不能太过。
“谁跟你说的可以批命解梦的?”清瑾语气淡淡的,翻了两页书,才说道:“所谓批命解梦不过是、解忧而已,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才又所梦,你有何忧,说来听听。”
她还不能拆自己的台,神殿的职责就是给迷途之人指引方向,可方向到底在哪儿,看的也不过就是人心而已,心之所向,便是归途。
“那我一定想着大人了,所以才会梦见你。”睢宁笑了一下,只是眼里的笑意并未化开,很浅很淡就消失不见,她撑着胳膊,对清瑾说道:“我想请大人,帮我批批命。小时候家里有个算命的先生说我命不好,天生孤煞,势必累及亲人,我、我爹怕我累了他的事业,就非要把我关进这座牢笼里,我娘不肯,为此果真就丧了命,这座牢笼关了我许多年。”
她嘴角带着笑,可眼里却是噙着泪,泪珠子顺着脸颊落下来,声音里也是哽咽:“我就被抛弃了,若我命果真如此,大人,可还能改?”
下巴被人轻轻抬起,清瑾用自己的衣袖一点点帮着她擦着脸上的泪,眉心轻蹙,睢宁可以从她蹙在一起的眉心里,看到她的怜惜,然后就听清瑾说道:“不哭,哭了,就不漂亮了。”
一句话成功击溃了睢宁的心里防线,她直接就扑进了清瑾的怀里,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一样,低声呜咽起来,清瑾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她的情绪,蹙在一起的眉心,始终都不曾松开,那一刻,她的心都被这丫头的哭声给揪了起来。
第19章
不管睢宁这一哭的初始目的是什么,等眼泪掉下来之后,情绪上就已经有点儿不太受控制了,清瑾身上淡淡的香气,在那一刻就让她打开了自己的心防,发泄了十多年来的痛苦和不安。
她独自一人,身边又无人倚靠,这么多年来的每一个日日夜夜,可以说无时无刻都在担忧着,那种孤独彷徨和害怕,她无人诉说,就这么自己生生苦熬着,可当清瑾帮她擦眼泪的那一瞬间,她的世界,自此就明亮了许多,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但是却给了睢宁无限的希望。
她在清瑾的身上,看到了属于自己的希望。
哭的这一场,实在是有点儿消耗体力,眼泪收得差不多的时候,睢宁就已经有点儿不好意思,拿着清瑾给她的手帕,揉着眼睛,也不敢去看清瑾,还得劳动清瑾亲自给她倒了暖暖的茶,睢宁头低得更甚了,都不敢去看清瑾。
不好意思是真的不好意思,还有她刚才也实在是太唐突了,哭也就算了,怎么能扑到人家怀里哭,像什么话?
“喝点儿热茶暖暖。”
茶杯递到了她跟前,睢宁轻抿着唇:“阿宁失礼了,唐突了大人。”
清瑾本来是觉得这小丫头成熟稳重,今日她这么一哭倒是让清瑾看开仓了一点儿不太一样的东西,那些所谓的成熟稳重,其实也就只是她表面现象而已,说到底也就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没了亲人,自己在这深宫高墙里苦苦熬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明白,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出路,会觉得孤独害怕都是正常的。二者,这丫头还有心结,心结难解压在她心里,久了,自然是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她能在自己面前哭到发抖,说明她是信赖自己的,这让清瑾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儿欣慰。
“这不叫唐突。”清瑾只是纠正了一下,但是也没有再往下说,看着睢宁有些红的眼眶:“我让小雅准备了热水,去洗洗脸?”
绞着手帕的睢宁不是很想去,但是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应该也是有点儿狼狈的,到底还是去洗了脸。小雅跟着大祭司这么长时间了,这种事情还真是头一次遇见,虽然已经知道大祭司对这位阿宁姑娘十分的不一般,但这会儿心里还是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的,怎么好好的就哭了起来呢?难道是大祭司欺负了小姑娘?也不像呀,大祭司又不是那样的人,不过小雅也不敢肯定,兴许大祭司在阿宁姑娘面前,就是那种能把人给欺负哭的人呢?
毕竟她也不是当事人,这种结论还是不能妄下的。
睢宁跟着小雅把自己收拾了一下,然后就碰见了一看就是绕路特意过来的睢阳,她也是奇怪了,这公主是不是闲的慌,怎么好像每次都要过来找自己麻烦?她这边已经准备好了迎接睢阳的刻意刁难,但睢阳这次好像不是冲着她来的,仰着高傲的头颅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就走了过去,不仅没看她,也没看她身边的小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