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少艾忽然停住脚步。风绵问她:“怎么了?”
陈少艾缓缓转过身去,单薄的背影就像一柄透着寒气的冰凌,笔直的立在凛冽北风中。她开口的时呵出的丝丝热气转瞬便随风飘散:“出来。”
不远处的草丛后面有车灯亮起,随着车门打开的声音,四个人从里面下来。陈少艾眯了眯眼,正是之前在晚会上看到的那几个。
风绵这才发现草丛后面竟然停了辆车,逆着光她看不清人脸,不过从身形和着装,依稀可以辨认出:“怎么又是他们?”
陈少艾冷冷道:“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四人中为首的那个向她微微躬了躬身:“您安全抵达宿舍后我们就走。老板的意思,让我们时刻保护您的人身安全。”
“时刻保护”这个词很明显激怒了陈少艾,她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近乎嘶吼的开始让他们滚。风绵赶紧上去拦住他,待她情绪稍稍稳定下来,连声音都打着抖:“回去告诉他,我不需要。”
四人回到车上,却依然没有发动车子。显然老板的话才是圣旨,在陈少艾宿舍的灯亮起来之前,他们会一直待在这里。就像潜伏在暗处的红外摄像头,幽幽的泛着冷光,以保护的名义,撕开所有隐私,在她心口划了一道又一道,日积月累,风干成了年轮。
“院子风大,赶紧上去吧,不然要受凉了。”风绵把围巾摘下来给陈少艾围上,转头狠狠瞪了他们一眼。
进了门打开灯,风绵跑到窗户边撩开窗帘,看到车灯亮起,舒了一口气:“没事了,这几个跟屁虫走了。”
陈少艾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捧在手心,坐在沙发上愣愣的出神。
“我小学初中不在上海,高中时候转学过去的,是陈民国的意思。他派了四个保镖监视我,没人敢和我交朋友,除了她。”
风绵默然,陈少艾口中的“她”是谁,两人对此心照不宣。
“那时候他们就跟着你了?太夸张了吧!既然放心不下你,换个学校就好了,干嘛非得去另一个城市?”
陈少艾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声音渺远:“初二的时候,他知道了我的取向。”
伤疤刚被揭开的时候很疼,正好在皮肉粘连的部分,有血液汩汩流出。但是渐渐的,这种疼会转化成一种莫名的快.感,之前一直难以启齿的回忆现在说起来仿佛是唠家常一般无足轻重。
“我的初中比高中要好些,不过朋友还是比较少,和其中一个女同学走得最近。有一次我和她两个人去周末郊游,都没有和家里说,等回到家里,就一切都变了。”
“刚好那么巧,她之前也被家里人发现是同性恋。其实我和她根本没什么,抱团取暖罢了。哪里知道我们出去玩的那两天,学校都快被两家家长一锅端了。”
“一件本来很小的事闹得那样大,我们没法再呆下去了。我还好些,只不过换个地方读高中,听说她被家里送去精神病院做治疗,没了下落,我也不敢打听。”
风绵倒吸一口凉气:“那时候……还那么小……”
初三,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这样隐秘的事情被父母发现,不仅没有得到理解,反而因此背井离乡,甚至被钉上耻辱柱。作为家长他们是怎样的武断?而对一个孩子来说又是怎样的摧残?
烧水壶的水开了,陈少艾给自己续了一杯热水:“你总是说我喜欢有事憋着,我不是喜欢,而是习惯了。有些事说再多也无解,干脆少说少错。”
风绵脸上一热,愧疚之情涌入心口,竟叫她一时间找不到话说:“……你爸这样,确实挺过分。”
“对他来说,这才哪到哪儿?” 陈少艾嘲讽的勾了勾唇角,将声音压得极低,仿佛随时就要飘散在空中,“我妈还是因他而死的呢。”
风绵猛地睁大了眼睛,震惊、恐惧、同情在其中接连闪过。若非说这话的是陈少艾,否则她实在难以将报道中那个慈眉善目温文尔雅的企业家与这种人格联系起来。
“他,他竟然杀了……”
“没有,我妈是自杀的。当着我的面,那年我六岁。”陈少艾顿了顿,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明天要下雨了,天上的乌云厚重的堆叠在一起,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人心之复杂,世道之艰难,个中滋味只有亲身体会过才能明白。无数人对陈少艾的出身羡慕不已,可这偏偏是她所有痛苦的根源。风绵不敢想象若是这些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她还有没有勇气好好活下去。
陈少艾将水杯放在茶几上,玻璃轻碰着陶瓷台面,发出细碎而清脆的声响。她勾了勾唇角,已经从回忆中抽身,“我有点想知道,小羽酱是怎么画出那张图来的。”
第13章
风绵一愣,知道陈少艾的过去的人本身就少之又少,能把她画得如此准确,甚至连身上的饰品这种小细节都记得,应该不只是发挥想象随便画画的巧合,那就是……
“她该不会就是你前女友吧!”
陈少艾一窒,刹那间眼中飘过无数纷杂情绪,但随后她缓缓摇了摇头:“她怎么可能会做直播呢?并且,并且她家不是这样的。”
风绵无语:“拜托,这么些年了,人家就不能搬家了?”
陈少艾稍稍恢复冷静:“以她的家境,怎么会住这种房子?”
“任性呗,你不也跑来当明星了吗?”
“她是职业主播,靠这份工作维生的。”陈少艾把这些天看直播记住的有关小羽酱个人生活的细节一个个过了一遍,“她还有个蛋糕店,是她父母和她姐姐在打理,但是虞羽是独生女这一点不说,她爸妈打理公司还忙不过来,怎么可能天天给她看一个小蛋糕店?”
风绵一秒捕捉到八卦:“虞羽?哪个羽?”
“羽毛的羽。”
“那不就是小羽酱的羽!”风绵兴奋得跳了起来,“行了破案了,网络一线牵,珍惜这份缘啊姐妹!”
陈少艾一脸无奈:“名字带羽的多了去了,你就记得这个羽字。刚才我的重点是她开了个蛋糕店,她爸妈和她姐姐……”
“行了行了我听到了。她父母闯荡江湖忙活大半辈子,赚够钱了过过小老百姓的日子怎么了?至于姐姐就更好说了,她说姐姐你以为就是亲姐姐?这年头没到五十都叫女生,没过六十都叫姐,我妈都更年期了还让我管她叫琴姐呢!”
“她家没钱,是真没钱。虽然她很少提起自己家里情况,但是有一次我听见她说这么冷的天,爸妈身体不好还要管店,很对不起他们。这哪是什么赚够了钱体验生活的?”陈少艾急于辩驳,难得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她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可话音刚落,却又露出些许犹豫的神情。
“好吧,虽然你列举了一系列如山铁证,但我依然相信我的直觉,小羽酱就是虞羽。”
陈少艾刚想否认,可潜意识中她却并不想把话说得太死。小羽酱,虞羽,芒果班戟,还有那幅画……重重矛盾与重重巧合交叠错杂在一起,亦真亦假。或许……有一线希望呢?
她泄气般瘫倒在沙发上:“随你吧。”
“我小号关注了她得微博,嘿嘿,”风绵好奇的在小羽酱的微博主页划来划去,“作为一个小网红,竟然一张自拍都没发过!”
“她是才艺主播,不是卖衣服刷脸的网红。”
“哟哟哟,一边否认一边这么护着人家呢,我看你就是口是心非,现在都巴不得翻到网线那头看真身了吧!”
“没有的事。”陈少艾不耐烦的又给自己倒了杯水。
风绵忽地戏精附体,转头冲陈少艾作哀怨状:“青梅青梅早恋无疾而终,失意小受含恨远走他乡……”
陈少艾眉头皱了起来:“说谁是受呢?”
风绵当即改口:“情场失意老攻含恨远走他乡,家道中落小受原地守候归人,天呐,这是什么意难平剧本!”
“家道中落?”陈少艾喃喃道,放在抱枕上的手无意识的收紧。
“家道中落才能把前后剧情连接起来啊,并且听上去就特别惨特别惹人怜爱有没有!”风绵嘻嘻一笑,“你看我瞎编一个故事都这么逻辑严密打动人心。”
陈少艾起身去洗手间,她脑子里乱糟糟的,不想再聊下去了。
风绵显然想趁此机会挖掘更多八卦,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话说你和虞羽进行到哪一步了啊,牵手?拥抱?有没有亲亲啊!哇,两个未成年小屁孩……”
陈少艾走进洗手间,握着门把手,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洗澡你也跟?”
反锁上门,她迅速转身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戴上耳机打开直播间。就刚才她和风绵说话的一会儿功夫,小羽酱已经把艾宝的头部设计图稿画出来了。
陈少艾左边眉毛的眉峰处有一颗痣,不过很淡,要是画了比较深的眉毛再上镜就看不太出来了,只有部分粉丝知道。不过这颗痣长的位置一般,所以没什么人在意。
小羽酱画的图稿上,艾宝的左边眉峰处有一颗小桃花。位置刚好重合。
种种巧合千丝万缕的汇聚在一起,潮汐般一遍又一遍的拍打在她的心头。小羽酱,虞羽,姐姐,亲姐姐,家道中落,体验生活……天平的指针左右摇摆,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她靠在墙上,背脊发凉,浑身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