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白来的时候，正瞧见天帝廊沿处叹气，他手边还多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正坐在地上呀呀咿咿地玩泥巴。
“你来了。”天帝看见苏白身影，神色如常，没有半分不虞。
苏白走上前去，捏了捏那小团子圆鼓鼓的小脸颊，笑问了一句：“这就是小殿下？”
“是啊，你看长的像不像我？”
苏白拍了拍那小团子的脑袋，朝他挤弄了一下眉眼，然后才回答天帝的话：“他可比您老人家好看多了。”
天帝闻言放声大笑，自个儿抬手抱起了那小娃娃，在他脸上吧唧地亲了一下，然后才叫仙官过来把孩子抱走。
谁知那小殿下原本泥巴玩儿的好好的，这下突然被拎起来，又被胡子扎了满脸，只觉得委屈的不行，竟是嘴一扁，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天帝也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去哄，却被那张牙舞爪挥舞着手臂的小殿下糊了满脸的泥巴。
最后还是平素照顾小殿下的大仙女过来细哄，那孩子才停止了哭闹声。
“您这小儿子可真活泼。”苏白看着那孩子离去的方向，如是说。
天帝拿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泥土，笑呵呵地说了一句：“是啊，就是太能折腾人了。”
“擎天的事……”
“以前我总不知道要如何跟自己的孩子相处，只以为给他们这世上最好的东西便已经够了，没有太多陪伴，更忘了亲身教导。”天帝没说擎天，却突如其来的说了这么一段话。
“所以呢？”苏白偏头问道。
“擎天变成后来的那副模样，说到底，都是我没教导好。”
“可能吧，”苏白并不想说违心的话，“但擎天害了我父母，不管你教好还是没教好，我都是要找他报仇的。”
“那这回，你也算是了却心愿了。”天帝闭了闭眼，如释重负地笑了笑。
第55章
苏白见天帝对擎天之死没有介怀，便报以一笑，有同他说了一会儿的闲话，然后才道出自己即将离开天界、要去陪伴顾长玄这事。
天帝愣了愣，复又一笑，最后也只是拍了拍苏白的肩膀，朗声道：“去吧，你想做什么，我又拦不住。”
苏白便又对着天帝拱了拱手，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顾长玄正等在外头，他立在繁茂枝叶投下来的阴影之中，见苏白出来，便抬头轻轻一笑。
苏白被他这一笑勾的按耐不住，便跳到他身上狠亲了一口，顾长玄环顾四处，见周遭无人，便也托着苏白的后臀不让他从自己身上下去，然后回了一记深吻。
两个人情浓之下又腻歪了半响，小阎王在冥界门口等了许久，才看见施施然不急不缓地飘过来的苏白和顾长玄。
小阎王在这里等他们，其实只是为了禀告夭姒重伤已经痊愈之事。
这下见两人回来，他便带了喜色，刚想上前一步迎上去问候，眼前却忽地一闪，闪过许多零零碎碎的画面。
那画面也不过呈现了半刻，于这无涯时光漫漫长河来说，也不过是转瞬即逝的光阴，但小阎王却因为那一晃而过的画面大惊失色，险些跌倒在地。
他生来天赋异能，机缘巧合时刻，能窥见后来之事。
而他刚才所见……而他刚才所见……
小阎王不敢耽搁，也不再等苏白和顾长玄回来，只冲到孟婆所在的奈何桥上，焦躁冲动地质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所以才让我安排小白和主上见面？”
孟婆不急不缓，只带着一副慈祥的笑面，朝着那桥上新鬼递出一碗浓汤，说了些普度规劝的话。
“婆婆！”小阎王急道。
孟婆仍是从容不迫地做着手上的动作，等到那新鬼真正投胎之时，她才把目光放到小阎王身上。
那目光悲悯又慈祥，小阎王听见她道：“跟我来吧。”
言罢，孟婆带着小阎王转了好几个弯，才到了一处黑暗幽秘之地，她用那双苍老干枯的手点燃了一盏灯，灯光映在她脸上，照清了她眼角细数不尽的皱纹。
那是岁月的沟壑。
“孩子，你看见了什么？”孟婆转头问小阎王。
小阎王眼睛一闭，指尖犹在发颤。
他看见山河破碎，满目疮痍，天地间风吼雷鸣，一道刺目的白光照着顾长玄劈去——
那刺目的白光却没有落在顾长玄身上，只因为有一道身影，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替顾长玄挡下了那致命的一击。
小阎王嘴唇发颤，“当时您对我说，主上一心求死不恋红尘，是因为不知‘情’字为何物，只有让他知情懂爱，才有可能让他留在人世间。”
“老身并没有骗你，”孟婆拿钳子挑了挑灯芯，“苏白是主上命中注定的爱人，注定会他让牵动心肠，也注定会因他神魂俱灭。”
“可……”小阎王喉咙哽咽，竟是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老身没有办法，”孟婆抬起那双浑浊的眼睛，眼底隐约有泪痕，“冥界后继无人，主上一朝离去，这鬼族世世代代守护的地方便注定会分崩离析。”
孟婆用颤抖的手握住小阎王的衣袖，终是声泪俱下，道：“可天劫将至，主上已是避无可避，便只能以命换命。”
“所以便要让苏白牺牲？”小阎王于心不忍，“主上已经对他情根深种，若是苏白身死，主上他决计不会独活，即便活着，也是逃不过痛苦与自责，您这又是……”
小阎王喉咙哽咽，再说不下去。
孟婆肩膀发颤，一边落泪一边道：“老身知道，老身都知道，说到底，都是我自私。”
可这世上再也没有谁能如苏白一般，去代替顾长玄丧命。
大抵老天爷总是公平的，若想逃过那叫人身死魂消的天劫，便也只能用痛失挚爱的情伤来抵消。
从一开始，孟婆让小阎王撮合苏白和顾长玄，为的不过就是日后那一场荒诞离奇的以命换命。
想着冥界，孟婆终于还是渐渐收起了眼中的怜悯，她佝偻着背，语气尽是沧桑却又满含坚定，“老身决计不会让主上受情伤之苦，用忘川河水凝炼出来的落情丹已经准备多年，待苏白离去后，你便想个法子让主上把它服下……”
“那小白可怎么办？”
孟婆听见这声音一怔，原因无他，这说话的人不是小阎王，却是顾长玄！
孟婆和小阎王扑通扑通地跪在地上，尤其孟婆，身上已然扑簇簇地发颤。
顾长玄轻轻地扫了她一眼，开口淡声道：“婆婆起来吧，你为了冥界长远打算，煞费苦心到这般地步，也着实不易。”
孟婆听完这话更是不敢起，只匍匐在地上不言不语。
顾长玄见她这模样也不忍再苛责，就亲自把人拉了起来，放缓了语气，不再似方才那般严厉。
“我知道，你是为了冥界好，但是婆婆，小白是我的命，你纵有千万理由，也不该拿他来算计。”
“主上……”小阎王想要规劝，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更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把落情丹交给我吧，”顾长玄朝孟婆伸出手，又道：“奈何桥上的事先交付给旁人做，婆婆便去冥界之底好好思过吧。”
这便是给自己的惩罚了。
孟婆闭了闭眼，心中哀痛不已，她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顾长玄会听到今日这对话。
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既然主上已经知道这种种缘由，怕是竭尽全力也要护得苏白周全，又怎忍看他为自己送命？
孟婆到底放心不下，离去之前，又对着顾长玄重重磕头，含泪道：“老婶有错，甘愿受罚，但请主上千万保重自己……”
“你放心，”顾长玄眼光飘散，仿佛透过摇曳飘渺的灯火，望到了极远之处，“我还要与他长长久久在一处，怎么敢不保重？”
孟婆已去，小阎王却久久不能回神，他嘴唇阖动半响，最后也只是吐露出两个字，他说：“主上……”
顾长玄看他还跪着，就抬手示意他起身，小阎王却不肯起，只低垂着头，满脸哀痛，“属下有错……”
“起来吧，”顾长玄知道他并不知情，因而便格外宽容，言道：“你并无错处。”
“可我……”
“少废话，”顾长玄不再多说，只抬脚往外走，“跟我过来，有事交代你。”
小阎王不知所以，却隐约觉得并没有什么好事，他忽然想起这个人本就不惧生死，若是为了能让苏白活着，他又一次决心赴死，那又该如何是好？
顾长玄把小阎王叫到了大殿之上，把冥界重要的东西都交到了他手上，又仔细嘱托了冥界各项事宜，大有一副托付后事之意。
小阎王再听不下去，又扑通一下跪了下去，劝顾长玄道：“您千万不要想不开！”
“我怎么想不开了？”顾长玄挑眉，顺手把一个册子扔到小阎王怀里，勾唇轻笑，“怎么着？以为我决意赴死？”
难道不是？
“这大好山河，我还未同小白一起看遍，怎么舍得离开世间？”
“那您是想？”
“我将去大阴之地修炼，若修为超越天道，所谓天劫，便不值一说。”
超越天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