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日了,”杜子君低声道,“搞了半天委托方是圣修女?那还玩个屁啊,上一关救她的命这一关要完成她的委托,我们干脆也别打了,当个相亲相爱一家人算逑。”
谢源源勉强挽尊道:“话也不能这么说,该做的任务委托还是得完成,也没别的办法……”
贺钦把金币接过来,在手上来回掂量了几次,忽然道:“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闻折柳手中的月戒一闪,瞬间与贺钦同步了听觉感官,“等一下,好像是有人……”
远处传来阵阵隐约的震颤,仿佛有很多人跟着这边闯过来一样。闻折柳跳起来,急急过去撩开窗帘,只见夜色深沉,星星点点的火光如河水,又如野兽群聚亮起的眼瞳,正朝这里快速移动过来。
“那是什么?”谢源源紧张发问,“是人吗,还是突袭的狼群啊?”
杜子君也跟着撩开一线窗帘:“不是狼群,是拿着火把的人……还有武器,看样子来者不善。”
“去通知镇民,”贺钦果断道,“不管怎么说,他们现在全都是手无寸铁的普通人。”
与此同时,也有许多人被那愈来愈接近的火光晃醒了,纷纷披着睡衣,出门好奇地查看。闻折柳速度极快地拉开门栓,厉喝道:“回去!别出来,把门堵死,这不是你们该看的热闹!”
说来也奇怪,黑夜寂静,他拔高的声音又大,只要不是个聋子,应该都能听见了,可出门议论的镇民越发多,却没有一个是往闻折柳身上看一眼的。
“你们……”闻折柳愣住了,“你们没听见吗?来的人还有武器,很可能是强盗一类的,你们快进去……!”
他刚要扯住一个人的手臂,但掌心却仿佛穿过了一片行迹不定的雾气,一下捞空了!
闻折柳霎时呆滞了。
他不信邪地向前跑去,撞向那些聚集在一起的小镇居民,然而他和他们就像不是一个世界,乃至不是一个时空的人。闻折柳分不清到底自己是游离不定的魂魄,还是这些镇民才是死后不散的幽灵,他穿过他们的身体,却没有对他们造成一丝一毫的影响。
“怎么会……”闻折柳一回头,便看见格蕾丝和女仆慌慌张张地从屋子里出来,沿途穿过了谢源源阻拦的身体。
“哎!”谢源源惊叫一声,“怎么回事,变鬼了吗?!”
闻折柳粗粗一数,那些人足有三百多个,还未到眼前,几支飞溅的火把先从天空划落,毫不留情地落到了镇口的茅草堆上!
此时正值初夏,夜晚的空气还很闷热干燥,火焰一沾草堆,顿时熊熊燃烧起来。女人大声尖叫,镇民这才惊慌失措,纷纷回家寻找封存的武器,打算组织抵抗。
“是什么,是强盗吗?!”谢源源大喊道,“你们赶紧跑啊,别在这等死了!”
贺钦的神情冷肃,他眯起映照着火光的金瞳,沉声道:“别喊了,他们听不见的。”
“为什么啊?!”谢源源无措地来回张望,“我们是被什么道具算计了吗,怎么都不能和身边的物体接触了?”
闻折柳看着鸣枪警告的镇民,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不,”他说,“我们没有被算计,我们只是……和他们不在同一个世界了。”
谢源源一愣,听到杜子君说:“……活人的世界和死人的世界,是不一样的。”
马厩里的两匹老马哀哀嘶鸣,马车夫也从屋子里窜出来,叫苦不迭道:“先生们,别看了,见鬼的强盗打过来了!趁他们还没注意到我的马车,我们快跑吧!”
“这不是强盗,”闻折柳的眼神中显出痛苦之色,“是战争结束后无处可去的士兵,又把枪口对准了无辜的民众。”
马车夫被他吓了一跳:“先生,你别说胡话了!战争结束小十年了,我儿子都已经成年,去大城市做工了,现在哪还有大兵?”
“你所处的时空,也并非现在,而是循环往复的以前,1946年的夏天。”贺钦打了一个响指,车夫顿时眼前一花,扑通向后倒去,“对你来说,只要睡一觉,就什么都过去了。”
火光冲天,两方短兵交接,即刻便展现出一边倒的屠杀趋势。入侵这座小镇的强盗身上犹穿着旧时的军装,可他们此刻面对的敌人,却不是和他们站在相反阵营的敌国士兵,而是没有丝毫还手之力的普通人。
女人和孩子的哭声、惨叫声,男人的怒吼和哀嚎,火焰烧着了成排的房屋,焦灼的热流扭曲席卷着空气,四处都是飞射的火星,那冲进来的强人见人便杀,顷刻间血流成河,窄窄一条街道,转眼全是横躺的尸首!
四人置身其中,宛如站在洪水中的石头上,周遭巨浪滔天,只有他们是唯一的目击者,以及事不关己身的亲历者。
“啊——!”不远处传来女人的嘶哑破音的尖叫,闻折柳触电般转身,只能看见一张黑色的头纱在火焰上翻飞燃烧,它的主人手脚并用地挣扎,被野兽嚎叫一样的大笑包围在中间。
贺钦一把捂住了他的眼睛:“别看了,柠柠,我们从这出去!”
“我……让我想个……!”闻折柳在他有力的臂弯里挣动身体,“不行,我一定可以……”
“这是已经发生过的事实!”声沸震天,贺钦在他耳边大声说,“宝宝,唯独这个你没有办法,我也没有办法!”
杜子君轰然从肩头的刺青中抓出咆哮翻滚的海水,朝身前正在噼啪燃烧的房屋上冲刷过去,但那遮蔽半天的海水全都在巨响中哗啦落地,与火焰形成了不可思议的重叠景象,它们就像是同一空间,不同时间的两种形态。火在海水上跳跃,海水在火里四溢。
“……没办法,”他摇了摇头,“这不是我们可以……”
“干嘛借我的海?”珑姬的声音在他耳边悄然响起,“要熄灭这火,你只能去舀传说中能让人返老还童的泉水了,它能够改变时间,说不定也可以干涉已经发生过的事实呢。”
“后来的人,不可以更改既定的结果啊。”雾气悄然弥漫,珍妮也在他们耳畔低语,“无需悲伤,他们的命运早已在过去成为定局。而万千世界,也只有时间才能改变时间。”
第197章 修女(七)
“……珍妮。”闻折柳蓦地抬头,这句话一如她在快乐道森的世界带给他的最终提示,仿佛蕴含着某种极为关键的奥秘,“你是说……”
他心头一动,飞快地想到了某种可能。
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和雾气一同此起彼伏:“我可什么都没说。”
杜子君莫名其妙:“什么意思?返老还童的泉水,世上还有这种东西?”
“谁知道呢。”珑姬语气悠闲,“有事再叫我吧,巫女大人。”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又同时消散在熊熊大火和杀戮的嘶吼中。贺钦一直捂着闻折柳的眼睛,不让他直面近在咫尺的惨象。
“听到了?”贺钦安抚地摸着他的脊背,宛如给一头受惊的鹿顺毛,“没事的,没事的……今天晚上一过,明早我们就去修道院。只要解决完这个世界的谜题,他们也一定会得到救赎的。”
闻折柳的身体依旧在轻微地发着抖,他已经在恐怖谷内经历过了如此之多的战争和死亡,但面对如此实力悬殊的屠杀,他浑身的血液还是像烧开了一样,搅得每一根骨头都发热发颤。
“……好。”他说,“我们会解开这个世界的谜题的,无论它的委托人是谁。”
这时,远方山巅,修道院的顶空,忽然穿出一声沉闷的钟声。
那声音旷远浑厚,仿佛有形的波浪,缓慢而坚决地推进到四面八方,即便离得如此之远,哪怕身边嘈杂沸乱,四个人也能清晰地听见这声钟响。
更加奇异的景象出现了:钟声回荡过后,四周的人声、燃烧声、砍杀声,还有哭叫声统统散去了;无数摇晃的影子,闪烁煌煌的火焰,尸体和掠夺生命的死亡也全部消弭于无形。一切犹如过滤之后留下的残渣,留下的只有遍地焦黑的寂静屋舍,被风卷起的余烬。
幻影不见了,他们就像站在倏忽褪去的潮水里,茫然地看着留下的一地狼藉。
“……这算什么?”谢源源往前走了两步,他蹲下身体,食中二指在地面抹过,沾了一片陈腐的焦灰,“这……这就是镇子原本的模样吗?”
“看样子没错,”杜子君转了一圈,“我们先前经历的一切……”
贺钦说:“是真的,也是假的。”
“他们就像迷失在时间漩涡里的幽灵,”闻折柳道,“或者换个例子……就像参加舞会的辛德瑞拉。珠宝华服是真的,金马车是真的,水晶鞋也是真的,看得见、摸得着,但这些在过了午夜十二点之后,便会统统变回原型。”
“只不过,他们比辛德瑞拉还要惨一万倍。”贺钦补充道,“他们还得重复经历一遍死亡,才能变回原样。”
焦灰飞过,两头老马不安分地打了个响鼻,马车夫瘫倒在一堆化为腐朽的砖头堆里,睡得一脸黑。
谢源源问:“那现在怎么办呢?住的地方也没了,还让人被迫看了一场不愉快的场景回放……我们现在动身去修道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