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子洗得闪闪发亮,白华用修长的手指夹住,放上身侧的沥水架晾干。今天他本来有想做的事情,被太阳晒得飘飘忽忽,先前脑中的想法随之蒸发。他们家的沙发不大,无法容纳一个成年男子平躺。不过,没关系!
白华脚步摇摇晃晃,摘掉发圈,头发如瀑布般散开。然后一头扑在沙发上,他肢体柔软,很轻易地就把膝盖贴在胸口。很多很多前以前他又冷又饿时便是这样保护自己并汲取温暖。此时此刻他己经很幸福了,依然会用这个动作,像是下意识地抓紧当下。
长且浓密的发充当被子,白华小小打了个哈欠。
午安傅司,等你回来。
傅司拎着一大袋的面粉回家时,所见的就是如此一番情景。
白华的听觉和嗅觉一样优秀,但听到熟悉的开门声只是耳尖微微颤动了一下。傅司笑了,有力的手指轻拂过白华与发色一般雪白的猫耳,并一路向下,直到被白色尾巴尖扫过。
“耳朵和尾巴露出来了,白华。”
白华抬起眼看他,两只眼睛不再漆黑,而是不同的颜色。
一红一蓝。海平面上升起的晚霞,夜色前的霞光万丈。
“喵……”
喵咪的叫声从人类男子的嗓内发出,同时带有猫的野性、服从以及人的清润。如此的不和谐音强行扣合,组成了极致的协调。
夕阳最后一抹光为白华全身染上橙红,右眼的颜色更加浓郁。
傅司想起很多很多年前,他的父母还在,自己还是个小孩子,穿着小学生的制服,在雨夹雪中举着蓝色小伞,硬要分出一半给那只纸箱里瑟瑟发抖的奶猫。
串种白猫闻到陌生人的味道,勉强睁开那双异色瞳,微弱的叫声被覆盖在击打地面的万千雨雪中。
小傅司的伞又向前送了一些,他回头,目光里首次闪烁着祈求。
“妈妈,我们可不可以带它回家?”
第2章
白华曾经不理解颜色的意义,眼中的红色不会令它心情激动,绿色不清新,蓝色里没有理性,那个小孩的眼睛也只是和它一样的罢了。很久之后他才真正看清了傅司的瞳孔,是分明是深邃的一片夜空,有星光点点。
闹铃没有响,今天是休息日。
白华比傅司先一步睁开眼睛,两人昨夜最后以面对面的姿势入睡,傅司一只手自然地搭在他身上。没醒的时候只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不重便随他去了,醒来后却怎么想怎么难受。
白华思绪在“他是主人”和“我不舒服”两件并列事实上摇摆了一下,立刻选择了后者,傅司的手臂被毫不留情地甩了下去。
傅司抬起眼看了白华一眼,然后迷迷糊糊地又睡了。白华感受到傅司情绪里传来的疲倦,默默端详着他的睡颜,看到傅司眼下有淡淡的青黑。于是放弃了跨坐在傅司身上好好闹他一顿的想法。
人类的“工作”,好像真的是很累……不但要一大早强迫自己起床,还要出家门,现在外面那么热,他连窗口都不愿靠近。
白华此刻感觉到自己身体很轻快,像是被整体复原了一般,拉开领子,遗留下的红肿也消退干净了。他知道自己会在接下来的数个小时中逐渐倦怠,灵魂进行一场新的轮回。皮囊不会变化而内里飞快衰竭,直至终点,再得新生。像是人为拨动的钟表,指针以不属于它的节奏一圈一圈旋转,在崩坏边缘不断凑向“12”,不断从“0”重启。
当然,这其中包含了他所付出的一点小小的代价。
白华闭上眼睛,下一秒白发的男子消失了,剩下的散落在床单上的睡袍。一只身体灵活的白猫钻出被子,它的瞳孔因为屋内光线昏暗而成圆,没了异色瞳的特征。
白猫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向傅司,它的每一爪都实实在在地踩在被单上,甚至留下了极为轻浅的印记和寥寥几根猫毛。它和傅司的身体离得很近了,白华毫无犹豫,直接透过傅司的身体,穿了过去。
傅司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依旧是安安稳稳地睡着。
它曾经被傅司放进猫包里带出门,两爪搭在边缘。邻居家的阿姨惊讶于它的存在,还伸手摸了摸白华的脑袋。
“这是小白吗?它真的好长寿。阿司有什么秘诀吗?”
阿姨的手被家务操劳得糙而肿胀,带着微热的温度,在接触到白华皮毛的那一刻,它徒然躲避开,抑制亮出爪子的冲动,颤抖着藏在猫包的最深处。
即使可以变回猫咪的形态,能碰到邻居家的阿姨,能碰到各种不同的外人,它的原型却碰不到阿司。
因为它已经死了。
纯白的幼猫尽可能拱向男孩的怀中,颤着身子在乞求这火热的体温。
小傅司胸口的衣服被白猫毛上沾的水浸透,自己的小伞暂且合起。他的妈妈在一旁,与他分享同一把大伞。
白猫叫得有气无力,眼里满是无助。
小傅司安慰地摸摸它的脑袋,望着傅爸爸。路灯旁,男人微笑着点了点头。
白猫被带回了这个不大却处处是温馨气息的小家。两个男的先去洗澡了,傅妈妈弄了盆温度适宜的水来,动作轻柔地洗净白猫,拿来一条毛巾,擦干湿透的毛,又找来一条毛巾把白猫整个裹了起来,暖和和的。
毛巾是超市里非常便宜的那种,不是特别柔软,反而手感有些粗糙,却是白猫打出生以来见过最干净的东西。
白猫拿头顶蹭傅妈妈的手掌,傅妈妈笑了,挠挠它的后脖颈。
小傅司在狭窄的浴室里冲完了澡,穿上背心短裤就跑了出来。
小傅司眼睛微微睁大:“它是白的。”
雨夹雪扰了视线,路灯光线昏黄。小傅司还以为这只猫崽子是个橘猫!
结果是只楚楚可怜的小白。
傅妈妈抚过儿子尚且带着水汽的发梢:“它要是再脏一些,你是不是以为是只黑猫?”
小傅司思考了一下,老实点头。
傅妈妈把白猫抱给儿子:“它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杂毛,白得这样纯粹的猫咪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尚且年幼的傅司小心翼翼,白猫在温暖中睡着了,他生怕把它吵醒。
傅爸爸揉揉他的头,道:“以后它就是我们家的一员了,给它起个名字吧。”
名字……窗外还下着雨夹雪,雨点噼里啪啦,雪花洋洋洒洒,相比之下还是雪更美好一些,也符合它皮毛的颜色。
小傅司:“‘白雪’,或者‘白花’呢?”
白猫好像要醒了,幅度微小地动了动。
给它洗过澡的傅妈妈提醒他:“阿司,这是一只公猫。”
傅爸爸嘟嘟囔囔:“明明长得那么秀气,却是只公猫。我还想着多了个闺女。”被傅妈妈狠狠拍了下后背。
小傅司沉默了片刻,说道:“那就叫‘白华’。”
怀里的白猫正好睁开眼睛,以前它只有一个共通的名字叫“咪咪”,而现在,只属于它的新名字从天而降。
白华。
傅家开了一间面包房,规模很小,主要的客人也就是周边的邻居。他们家所在的地段基本不会有观光者过来,偶尔客人中出现一两个生面孔,当时店里的客人会和傅家父母一起格外热情地招呼他。
周围人收入不高,他们家的面包也卖得便宜,每个月的收入只能比糊口稍强一些。一家人刚刚接受白华的那一个月确实有些困难,毕竟是头回养猫,白华的刚来时还生着病,莫名其妙的呕吐、发抖,精神萎靡,一家人连着小傅司都吓得够呛,光送它去宠物医院便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不过这些都熬过去了。白华在无微不至的照顾下很快健康起来,毛发恢复光泽,清澈的异色瞳闪烁耀眼的光泽。
小傅司被之前它生病的样子吓怕了,恐惧这个脆弱的小生命会随时让风吹跑,像蒲公英那样散开后消失。他天天抱着白华,恨不得带它学校。白华在小傅司的纤细臂弯里热得挣扎,无力地喵喵叫唤。
傅家父母在集市里淘来一台二手卡片机,咔嚓一声拍下这个可爱的场景。
小傅司对着镜头面无表情,却对着折腾的小猫微微露出笑容。这台卡片机拍下的第二张照片是傅家的全家福,地点在面包房里,摄影师是刚刚购买面包的客人。
“一、二,茄子——”
小傅司仍然毫无表情的抱着白华,尽管白华刚刚不小心掉进了装过高筋面粉的空袋子,现在的模样非常可笑——一只白猫身上挂着斑驳的白。他小时候根深蒂固地认为照相时的笑根本没有必要。现在想想自己应该笑的,要是知道能和父母共同露出笑容的机会已经屈指可数,他一定……
一定……
烟雾袅袅升起,人类状态的白华盯着锅中沸腾的水。
气泡变得足够大了,他抓一把面条放进去。
白华会做一些简单的早饭,每周六周日傅司比平时要晚些起床,就由他来做早饭。这些是一点点学起来的,第一次拿起菜刀时傅司胆战心惊,每一秒都想喊停,但白华手意外得稳。他在三文治的制作上最有心得,其中煎的荷包蛋不但厚度完美,还近乎于完美圆形,简直像艺术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