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后他浑身发起热来,整个人昏昏沉沉像是浸在一场烈火中。
第二日,他竟有睁开了眼,他仍在人世,军医给他诊过脉后,震惊道:“殿下身上的毒已经解了。”
姬淮舟愣住,随即他连外衣也来不及穿,便跑了出去找星如,他怕星如已经一走了之,怕自己再也见不到他。
好在星如还未曾离开,他正在军帐里吸着鼻子抽抽搭搭收拾自己的行李,他其实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带走,他只是不想这么快离开他身边。
听见身后有脚步声,星如一转头,发现姬淮舟站在他的身后,他凶巴巴地看着姬淮舟,问他:“你在这里做什么?”
“找你啊。”姬淮舟笑着说,眼中含泪。
星如气得不行,吼他:“姬淮舟我日你大爷!”
外面将士听到星如这话,纷纷吓了一跳,这人谁啊?敢对殿下这样说话,活腻歪了。
“你跟谁学的这样说话?”
星如这段时间整日混在军营当中,与那些个将士们学了不少的脏话,他撇撇嘴,道:“你管我?”
姬淮舟有些头疼,可现在不是与星如说这些的时候,他走过去,拿下他手里的行李,对他说:“之前与你说的那些话不是真心的,对不起,星如。”
星如瞪着他,抿着唇也不说话。
“我以为,”他顿了一顿,继续道,“我以为我就要死了,我不想你为我太伤心。”
“可你赶走我,我也很伤心啊。”
“若是不赶走你,今日你知道我死了,你是不是要去赵国为我报仇?”
到时候星如不一定要犯下多大的罪孽,这世间的一切皆有代价,他今日犯下的因,来日一定会有天劫的果来还他。
星如动了动唇,他的确有这样想过,甚至想过如果姬淮舟不准的话他应该怎么骗过他去做成这一件事。
可明明昨天就是姬淮舟错了,他挺了挺胸膛,换了一茬事来责问姬淮舟:“你还说我妖就是妖,成不了人。”
“为什么要成人呢?”姬淮舟上前一步,抱着他,“你这样就很好,我会有很多不喜欢的人,可我最喜欢你。”
星如哼了一声,“你那时如果说的再难听点,说不定我就走了,再也不回来。”
姬淮舟抬手摸了摸星如的脑袋,叹了一声,“我已经说不出再难听的话来了。”
过了一会儿,姬淮舟松开手,问星如:“对了,你昨夜给我喝了什么?”
星如低着头,望着脚下的地面,就是不说话。
“星如!”
半晌后,星如挤出一句:“肉啊。”
“什么肉?”姬淮舟蹙着眉头。
“就是……那个那个肉啊。”
姬淮舟恍然间明白了什么,胃里开始翻涌个不停,有什么东西好像要涌上来了。
“不许吐,”星如赶忙伸手捂住姬淮舟的嘴,“你要是吐了,我还得重新再去割一碗。”
果然是……
姬淮舟忽的想起昨天在帐中,那个时候他端来给自己的肉汤是不是也是这个,后来洒在了地上,自己却并没有在意。
姬淮舟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颤抖,他抱住星如,许多话梗在喉咙里,没有办法说出来。
星如把脑袋抵在他的肩膀上,声音有些发闷,他说:“以后不许再不要我了。”
“不会了,以后都不会了。”
星如恶狠狠地他肩膀上咬了一口,威胁姬淮舟说:“你要是做不到,我就把你的心剖开,看看是不是变黑了。”
“好啊,”姬淮舟拍拍他的后背,哄着他说,“若真有那一日,你想怎样,就怎样。”
星如轻轻哼了一声,想着将来如果姬淮舟再不要他,不仅要把他的心给剖开,还要把他困在梦里面,让他整天被自己欺负。
他们就这样和好。
从北疆回后,姬淮舟的身体一直不大不好,星如要的又多,为了满足他,姬淮舟常常要喝补药。
星如后来得知了此事,他抱着姬淮舟,哭着跟他说:“不做了,我们以后都不做了好不好?”
姬淮舟哄了他好久,才让星如相信他的身体并没有太大的问题,不过在此之后他们敦伦的频率比之之前降下许多。
星如怕他受不住,晚上的时候常常变作原形趴在他怀里,像他小时候那样。
这样快乐的日子,一直到了熙明十六年。
这一年,姬淮舟二十四岁,他当年在北疆中的毒再次发作,即便星如给他割了肉也不能再解了他身上的毒,后来星如听说在南山之巅有神果,或许能救他一命。
“等我回来。”
那是他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的殿下没有等到他,他也没有再等到他的殿下。
等他回来后,只看到了姬淮舟留给他的那只眼睛。
他闯进大胤的皇宫,想为殿下求一个公道,却中了埋伏,是国师救下他,并告诉他,伽蓝塔的禁制在七十六年后或被削弱。
七十六年后,他再见到他时,他已成了一点淤骨,所谓淤骨,便是人死后被尸骨被碾成羽丹,剩下的那一点多余的齑粉。
当年姬淮舟为护他的周全,与国师做了笔交易,在他死后他的血肉会被做成羽丹,后来国师服下羽丹,以身殉道,补了人间天魔封印。
从前他总以为,他的殿下即使有一天头发花白了,牙齿都掉光了,也会是很好看很好看的模样。
可他却是连这样的一面也见不到了。
他的殿下,早早的就不在了。
第22章
九幽境中,众生嚎哭声不休不止,阴风飒飒从头顶掠过,魔气四散开来,酆河之水从更始城外一直流淌到须夷山后,河面上有千百浮尸随着水波上下起伏。
风渊与司泉来到九幽境外,风渊抬手划开一道入口,二人一起走了进去。
九幽碑灵如往日一般,向这二位上神发问:“您可有后悔之事?”
风渊以为自己是没有的。
可不知怎的,随着碑灵的话音落下,眼中忽然出现那一日,他在满月桥上,挥手斩断他与星如的那一根细细的红线,浅薄的缘分从此化作漫天星火,消散于天地之间。
碑灵眼珠转了转,将定在风渊的身上,语气中带着一点幸灾乐祸,与他说道:“陛下,您心动了,您有悔意了。”
九幽境中魔气被就是靠着悔意滋生,如今这位上神竟也能生出几分悔意来,碑灵委实也很惊喜。
上一回来此处,他无欲无求,一身清净,故而这一问后,他在九幽境中并没有看到任何景象,只是听着不远处的那小妖怪一直哭个不停,直到很久以后,那哭声才歇止。
这样想起来,他好像总是看到他在哭。
而如今,碑灵话落后,风渊一抬眼,便看到一个身穿着玄色长袍的青年站在自己的对面,与他曾在无情海中见到的那一缕神魂都是一般模样。
他在那里定定地看向自己,眼中似含着责怪,又带着一丝怜悯。
风渊不明白他在为何责怪自己,更不明白自己有哪里需要他来怜悯。
他怔在原地,似有千万冰冻的河流在这一刹那融化,千万年的云层化作漫天霜雪,向他一同涌来,他被淹没在永恒的潮水中,胸腔中的那颗心脏魔物撕扯,不多时候便已被碾压成了一片血水,他从此沉在冰冷水中,永远被尘封于此。
九幽境中时空交叠,他此时所见,是何时何人所留呢。
许久许久之后,眼前的景象缓缓消散了,他眼中恢复一片清明。
“陛下,您历劫时曾欠下一份因果,”碑灵缓缓说道,“您有心魔因您的悔意而起,因您欠下的这份因果而生,可您还未能记起他,若您有缘能找到那人,想来他会为您了结了这段因果。”
风渊张了张唇,眼前忽然闪过星如的模样。
有声音在他的耳边,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响起来。
他却始终听不清楚。
……
风渊上神自从九幽境归来后,便陷入了昏迷当中,剩下三位上神一同过来,见他是被一桩因果所困,纷纷摇头,他们叫了习谷过来,想风渊欠了他一桩债,或许这桩因果也与他有些关系,习谷道他还要再想一想。
星如去看过他一次,忘忧宫里,云母屏风上的巨大绿孔雀今日倒是收了身后华丽尾羽,安静地趴在角落里,平日里琉璃香炉中燃着的都夷香,香气也散得差不多了,风渊静静躺在那里,看起来好像只是睡熟了而已,帐子顶上的小鸟安静地待在画中,竟也有些萎靡。
他站在床边低头看了他许久,抬手碰了碰他的脸庞。
风渊再也没有像那日在忘忧宫中那般,倏地睁开眼,冷声问他在做什么。
他只是静静躺在这里,任凭他做出什么样的事来,都不会再看他一眼了。
这样,其实也不错。
他这张嘴就再也不能说出那些伤人的话了。
星如碰了碰他的嘴唇,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能与他说些什么。
他以为他这次从九幽境中回来,就能变回他的殿下了。
他究竟还要等他多久呢?
究竟还要等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