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忙摇头道:“怎会怎会。”
四周开始传来模糊动静,夹杂刀剑相交之声,再者叹息,再者呻吟。
我们一行人穿过游廊之时,陡然一具尸体横扑倒在路面,赶紧闪入廊下丛中,一路且惊且行,便又遭遇数起江湖人士被杀之惨状。
终到得一处僻静,外头动静暂时停歇。
我缓下气来,心中只觉方才所见又惊又奇。只听那严明阳跟碧水口中带到百水门和远凯盟之事,我又是一惊,没成想他也知道此事。细问之下,他才告诉我,他们这次出山,明面上是为了映雪宫当年之事,实际上却是为调查这次武林大会背后的阴谋而来。他直接了当用了“阴谋”二字,我更是吃惊。从他的话中我得知,远凯盟同百水门早有勾结,他们意欲夺取《映雪心经》全篇,可这秘籍又分别散落至各路江湖人的手中。然,兹要是欲练这《映雪心经》之人,必然需借灵剑之力趋避走火入魔,故而他们以“这次武林大会能赢取灵剑”一说博得江湖众人驱势前往,为的是网罗众多手握映雪残篇的武林人士,杀身取籍。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好一个请君入瓮!
我道:“来这武林大会之前,曾有一批黑衣蒙面人刺杀过陈清,想必也是那百水门门主何褚陈指使的了。”
严明阳道:“不错,百水门如今分作两派,陈清一派谈不上高风亮节倒也还算行事地道,而门主那一派……”他冷笑一声:“却是明面上朗朗清风暗地却操作不少,更可怕的是,他们如今竟为夺取映雪心经而同远凯盟蒋元青一帮勾结,谋害武林同仁,其下流卑鄙,罄言难述。”
我心底嗖嗖发凉,转而想起这几夜古怪异常,三更半夜都能闻扑朔动静。那美貌公子突然冷笑一声,接过话道:“蠢物蠢物,你遇见那许多如今才晓得?那动静必是他们在暗中部署所致,你想,那些握有映雪残篇的武林人士绝非等闲,若要网罗他们,必要不动声色之下步步为营才保险。”他轻轻扫了我一眼,接着道:“再者,武林大会三天两夜,若是第一日动手怕是会打草惊蛇,且还有第二日群侠还未上场比试出招,分不出哪些人已习得映雪心经里的招式,也因此不能推断到底谁身上携有映雪残篇,是以,第二日结束之后的夜里,才是‘杀人越货’的好时机。于是才有我们方才逃跑时所见的血光惨况。”
原来如此。
严明阳后来又跟我讲起苏若言,温亦之。他们都是曾练过映雪心经之人,必定会遭追杀,就算躲过了今日,也保不齐往后。
我心里一下子凉到了谷底,只觉有一口气提不上来。
当年长诀山之战的惨状历历在目,横尸遍野。
那时我翻遍了整座山都没见着温亦之半分影子,后来沿着河流一路疯疯癫癫,也不知要去往何处。
如今,苏若言。
我真是怕了,这是不是就是命?
想着,便一运灵枢,化回原形,我一路潜行往回。
沿着游廊灯火一路直飞,从前过往又开始如走马灯般浮现。
初遇温亦之,苏若言。
许多许多年前,他还坐在轿子里的时候,那个声音,那句话。或是伸出轿帘的手,再或者,是回头望我的那一眼。
便才有我化形之后这许多。才有我后来,遇见温亦之。
想来也奇怪,人活一世,不晓得要比灵物短命多少,却能为了一本秘籍,一把剑,挣个你死我活,不止不休。
从前温亦之同我度过的美好光景,如今再不能够。可叹他当年那样洒脱,如今却因这一切,身受重伤,命悬一线。
更可叹,我没成想到,失手将他打成这般的,竟会是苏若言。
想着我便回到了映雪宫居地,这片客栈里。
灯笼照亮夜色,洒下一片微蒙蒙亮。树叶层层隐去,一步一步向前。隔着灯火,我怔在原地。
许多年后我都无法忘记这一刻——
那月光里,回廊下,火光忽明忽暗映着那坐在火盆前焚烧纸页的蓝衫人,在壁上倒映出片片残影。
微风过,纸页越燃越旺,浮起星星点点。
那是映雪残篇。
第70章
苏若言回头看我,火焰在跳动,这一刻,我仿佛看看懂了他眼中此刻那种从未见过的复杂。
我回身拿来酒坛,你一口我一口,我们谁也不说话。喝到月头越发明亮时,也不知是谁先哼了一声,然后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他越笑越大声,不禁捶胸顿足,我也跟着笑,笑到台阶上趴着,笑到头皮发麻。
他拎着酒坛,突然转过身来望着我:“沈渊,你哭个什么?”
后来有映雪宫弟子送来暖炉,我跟苏若言兜在手里扒在回廊上看月亮。月亮很圆很圆,没有残缺。
苏若言此刻唇色惨白,胸口包扎处已然泛出血印。我知他身上负伤,正欲劝他歇息。
一只飞箭突然横穿而出——
我扔下酒坛一个翻身截下,苏若言跟我同时酒醒,各自翻身投入客房之中。
我蹭到桌前将蜡烛吹灭,外头果不其然又是一阵箭雨,我心下一声糟,怕是百水门眼下准备一锅端走。正想着,几个黑衣人破门而入,我跟苏若言分头滚开。黑夜中数道寒光闪烁,那几人二话不说便向这头攻来!
那几人武功高强,眼下单凭我同受伤的苏若言,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我被逼到墙角,那人一个带着内力的扫荡腿直接将我撂倒在地,我欲爬起,后又被踩在地上,这时,苏若言突然一个飞身杀过来,那黑衣人一闪,我迅速起身,破门而出——
火光猛然一亮,眼前一白。
我怔在原地,此刻,不敢动弹分毫。
那些人拿弓的拿弓,持剑的持剑,腰上还悬着刀。
腿后一重,我被踢跪在地,有人押上来。不一会,苏若言也被制服,从里头押到我跟前。
我环视周遭,火光映得每个人的面目都清晰非常。苏若言此刻在我旁边开口:“我早该猜到。”他死死盯着前方,人群分开,果然有一人踱步而出,那人看清苏若言模样,负手仰天大笑起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苏若言盯着他,突然冷笑起来反手一拗,同时飞快递了我一眼。我一怔,明白过来,顿刻灵枢大动,脚下隐隐生光——
我在周遭惊愕的注视中化回剑形,飞至苏若言手中。他刚一触我剑身,我只觉浑身如若天闪击过一般,灵力充盈。
“还能行吗?”我急着口吐人言。话音刚落便被一浪浪惊叫盖了过去——
“……妖物!有妖物!”
“何等邪功?!”
……
“……灵剑?!杂录上头说的是真的!!”
……
那群人先是被吓得四散跑开,一个个鬼嚎狼叫,追马的追马,弃兵的弃兵,场面一片混乱,人仰马翻。
苏若言握剑运气的那一瞬猛然一口鲜血喷出,杵着剑身半跪在地上。
他们终在远不可见处聚做一团,剑拔弩张。见苏若言毫无还手之力才便重新一拥而上。这时,恰好右护法等人及时赶到,顿刻间,四周杀作一团。
苏若言终于缓过劲来,这是他同我结成羁绊后第一次合作,举剑那刻瞬息开了条血路——
他望着剑怔怔不能反应,身后几个黑衣人一马当先追了出来,他这才回过神,踩了流云步奔逃而去。
没逃多久便被追了上来,那几人武功门路十分奇特,个个高手,他们招式看似普通实则剑走偏锋,苏若言有伤在身,敌不过人多势众,只能勉强招架。
又是一个剑锋擦过他腹下,他一侧身,右肩突然窜出一刀,我吓得一震。就在这一瞬,他突然一个低身躲过,抬剑一挡,之后竟接连刺出数招,招招带着内力。我一看,还未反应,只觉浑身两股别样力量相撞,突然一懵,顿然生出一股撕裂火燎之感。
剑身承受不住被逼得化回人形,我刚一着地便眼前一黑,一口鲜血吐在地上,苏若言抽出腰间佩剑替我挡开一招,拉起我道:“怎么样?!”
怎么样?我还想问你怎么样?!
“告诉我,你是不是将第七层以上的映雪心经同沉星剑法连用了?”
他一愣,正欲说话,“闪开!”我一把将人推开,有根细剑唰地一下插进我腹下,我竖指将那剑身一拈,那人翻转剑身,正欲刺出一个窟窿,老子集中生智往后一蹬,飘开数丈,这才脱开那细剑。
我捂住伤口站稳,又是一口血呕在地上,苏若言应付对手不暇,只得在那边大喊:“你快化回剑身!”
化你奶奶个腿!
“你连用上层武功将我原身损坏,如今叫我怎么化?!”
手上黏糊糊一片,那头苏若言一愣,没堤防又要被一剑切中,我大叫一声,翻身过去绞开那剑身,哪知那人反手就是一掌,我闷哼一声被拍倒在地。
眼前直冒金星,黑了好一阵才觉得有人拖着我在跑,然后身体一轻,被拉着飘开好长距离。
身后追兵逐渐被甩开,我挂着苏若言一路连咳带喘,看着他脖子上的赤络越发喷张,快要气死:“你用就用了,又何必搞到第七层?你连飞带跑地练功,不求循序渐进,连我也救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