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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精病啊你 (Adenine)


  当年在云冀山,齐沭也是其中之一。胡觑山曾教过年幼的齐沭如何在瞬息之间发动攻击,他虽然不苟言笑,却意外地很有耐心。
  如今,曾经教导他的老人将攻击的手法用到了他的身上。
  眼见着银剑将至,齐沭立在原地,连眼睫都未颤动。
  剑像是被层层护网拦住,速度越来越慢,最终在他面前不到两寸处停止了。它悬在半空,不住地发出颤抖,黑色的阴气缠绕其上,银光像是被黑气所腐蚀,连剑身都起了斑斑黒迹。
  “不必留情。”齐沭低声道,他直视着面前的老人,昔日的记忆像是被泡在水里的宣纸,墨迹氤氲,花了画中人的面颊。
  胡觑山抬起眼皮,目光有些复杂。眼前清俊的男人眉目间还能看出几分小时候的影子,年幼时板起脸故作的成熟像是水一样地挥发了,这个孩子已经学会了波澜不惊。
  若是三魂六魄皆全,若非阴气入体,这个孩子本该是祁门数百年未曾出过的新任宗主,被宗门寄予厚望,像他的父亲一样,成为捉鬼师一届中首屈一指的人物。
  现在却像是预言中一样,身上的气息犹如恶鬼。
  老人轻叹一声可惜,他一辈子谨承师训,痴心御剑之道,以驱除妖鬼为己任,无妻无子,所以对这个孩子关照良多,没想到到头来却是要自己下手……
  齐沭仅仅是将银剑止住,而没有再主动动手。胡觑山和他有几分师徒之情,虽不至于将他绊住,但他也应礼让三分——更何况,这银剑飞来的速度,并非杀招。
  谢思毅却是记得师父下达的任务,在二人僵持之际,他右脚后撤一步再用力一蹬,整个人一跃而起,手中握住琰鬼怵向齐沭袭来。
  琰鬼怵就是那把在乃子沟时,被齐沭无意识泄露的鬼息所切断的桃木剑。
  用宿藤、蚁石和钬铁修补好的琰鬼怵再无纯粹的雷击木所蕴含的天罚之力,但剑身却更为锋利坚硬,桃木斩鬼邪却不沾人血,然此剑寒光毕露,不似从前。
  胡觑山很快收敛了心中的不忍,他所操控的银剑剑身发出嗡鸣,两剑齐发,若是从前,齐沭可能还要费一番功夫,可如今他体内涌动的鬼息,怕是可以与勾狁平分秋色了。
  想到这里,齐沭体内的鬼息开始躁动起来,他的手不自觉地加大力道。随着嘭的一声,只见谢思毅狠狠向后撞去,一柄断裂的剑尖将他的领口从侧面穿过,斜贴着他的脖颈将他钉在了墙上。
  “思毅!别动!”
  “别动。”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声线和语调却天差地别。
  前者声音苍老,紧张而愤怒,后者却平淡至极。
  谢思毅僵着脖颈一动也不敢动。他已经感觉到有血从皮肤中渗出来,越来越快。
  老者在瞬息之间已经来到他身边,将他的颈部按住,又将止血丹给他服下。
  胡觑山叹了一口气,颈部有动脉,一旦冲开后果不堪设想。所幸齐沭……。
  谢思毅却铁青着脸看着钉在墙上的琰鬼怵。
  再也不能修好了。
  这柄陪伴他多年的剑。
  他入祁门入的晚,又是外姓之人,却成为了师父的内门弟子,很多人不服气,自他一进山就被师兄们压着打、也被一些更早进山却仍是外门弟子的孩子变化花样地排挤欺负。
  即使不敌,每一次切磋他也绝不怯战。师父说他像极了年轻时候的他,便将琰鬼怵赠予了他。
  从毫无招架之力变得游刃有余,他刻苦修行十数载,这柄剑成为了他的支柱。他的汗水、血水和无力的泪水,将琰鬼怵洗刷得如此干净。
  他无暇理会脖颈上的疼痛,嘴唇微微颤抖地吐出几个字:“妖怪……”
  “你是勾狁……”
  他的声音低若蚊吟,话语中所含的惊惧让齐沭的眼睛渐渐变深。
  又是勾狁。
  这样的指控从幼年时就断断续续地听到过几次。
  他的出生伤了母亲的元气,在他未出襁褓之时母亲就撒手人寰。父亲从未因此责怪过他,但自他懂事起却隐隐能感觉到长老们看他的眼神中藏着一些东西。
  并非厌恶。
  更谈不上憎恨。
  只是远远地、一言不发地看着。
  从木质雕梁屋檐下,从插着寒梅的案几前。那样晦暗的眼神一度让齐沭感觉到一些愤怒以及不安。
  他知道自己和别的弟子不一样。
  父亲从来不教予他任何法术,除了基础的文化课程,他也不能去祁门中的学堂听课。即使站在窗沿外、爬到楼顶上,也会被巡逻的师叔们抱下来。
  父亲的解释是他体弱不能修习此中之道,于是年幼的齐沭以为长老们是在失望——父亲身为祁门门主,德高望重,修为深厚,母亲也是琉山高徒,而他却无法修习驱鬼术。
  齐沭因此更加努力。他将藏书阁内能够着的书翻了个遍,山上虽然早就通了电,但祁门管教森严,十点后便熄了灯。
  入了夜的云冀山,与现代世界格格不入,既无灯红酒绿,也没有鼎沸人声。
  他没有下过山,没有见过电视,更别说手机和电脑了。
  所以他只能摸清巡逻的时间,在此间隙里溜出房间,借着门廊前的一点光阅读。
  像祁门这样的门派,藏书众多,关于捉鬼术的记录也不少,但他能去的楼层、能偷偷带出来的书却是粗浅的、碎片化的杂记。
  修习之术是一个门派的至宝,从感知阴阳二气,再到黄符法器的使用,都是通过口口相传的。
  同时,有课本和口诀还远远不够,因为迈入捉鬼师的门槛,就是接触阴阳,对于三魂六魄还未成熟的孩童而言,感知阴阳的过程需要一位老师来保驾护航。否则在此过程中,一旦有什么闪失,孩童很容易“丢魂”。
  齐沭的天资实在卓绝,仅凭着自己在书上学来的东西,竟模模糊糊地感知了阴阳。
  他开始学习画符,书上的符咒不多,有些只放了部分,而有些又仅讲笔顺。他在一篇游记里夹着的一张纸中,见到了一副较为完整的符咒,应该是哪位师叔遗落的练习之作。
  因为不上学堂无法获得黄纸、又怕写在纸上被父亲发现,他就在沙子中比划。
  符咒繁复曲折,他不知从何落笔描摹。他蹲在地上,换了无数切入点,一次次画成擦去,直至能一笔落成。
  彼时他尚且不知,祁门弟子在学堂中所画不过是唤火、引水,这样最为基础的符咒。说是唤火、引水,其实学成之后也仅仅能将符纸引燃或者洇湿罢了——即使这样,他们中的有些人也终其一生不能达到,是以学堂中年龄跨度极大,下至七岁,上至三十。
  而这张却是引雷符。
  他终于有机会得到了一张黄符,没有朱砂,他就用山上采来薯蓁合了鸡血。鸡血好找,趁着厨房的大娘不在就可以拿到。
  符画成了。
  他捧着符纸一路狂奔到了父亲的书房前。
  “爹!”他叫道,献宝一样将符纸放在了父亲的案几前,“我可以学法术了!”
  “你看!”
  谁知一向宽和的父亲勃然大怒:“谁教你的!?”
  语气中的愤怒与震惊像是鞭子一样抽中了齐沭的脸。他都不知道是怎么走出房门的。
  “恕儿已经感知阴阳了。”他夜里想去找父亲问清楚,但还没到书房就听到了父亲的声音,疲惫而痛心的叹气声让他远远地停了下来。
  然后是一个苍老的声音:“他三魂六魄均在却不全,偏偏天赋异禀。”
  “如卦象所显,恶鬼勾狁将在他身上醒来。”
  “这个孩子……留不得了。”
  他的脑子嗡地响了。接下来父亲与老人发生的争吵,他都听不见了。
  他只记得几个字,勾狁的容器。
  勾狁是谁呢?
  是所有要迈入捉鬼师一界的人都知道的恶鬼。传言中,瑜邩之变因他而起,为镇压恶鬼勾狁,当时的捉鬼师十不存一,许多功法传承断绝皆于此时。
  勾狁的容器是什么意思?齐沭伸手摸上自己的脸。
  这个未长成的身体里存在的灵魂,也就是他,是虚假的存在。他终于懂得了长老们看他复杂的眼神。
  ——看一个还未长成的祸害。
  那、那父亲是怎样看他的呢?
  他不是祸害,不是勾狁啊!
  他屏住呼吸,乞求能听见父亲的声音。
  “祁思咎!”苍老的声音中饱含着愤怒,“勾狁苏醒后天下必将生灵涂炭!”
  “你岂能为一己之私……”
  “祁门的宗旨是什么你忘了吗?”
  “苍生为己任。”祁思咎艰难地说道,“可是……”
  “琉山的预言几时出过错?”老人又问道,“而且是丛雪……”
  房内顿时一片寂静,再无人声。
  丛雪是齐沭母亲的闺名。
  他与同伴闲聊时也听过琉山之名,琉山之人一生只能卜三卦,从未出错。只是卜卦折寿损德,因而一卦难求。
  他记忆里没有母亲的影子。也曾问过父亲,父亲只说她身体不好。
  原来。
  原来不是因为身体不好,而是为了卜卦遭到了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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