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亦如同接受了一次洗礼，她自己对自己的一次洗礼。从初始有些局促的仅仅讲述事情发生的梗概，到后面一边流泪一边讲述苏雯忘记自己之后的那些个日日夜夜，自己是如何纠结于将芯片安置何处的痛苦，再到与苏雯同病相怜的卢思雅出现与死亡，继而到付子安的假意关怀，江伟达的突然暴毙，大疤的出现，所有生活的混乱，她慢慢的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时而微笑，时而流泪，时而沉静，她几乎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来讲述这常人恐怕一生都无法经历的如同小说般的故事——跌宕起伏，辗转反侧。
室内非常安静，只有钢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录音笔的电量从四格变成了一格，故事刚刚讲完，却又永远无法尽述。
是啊，怎么样才能尽述其详呢？
痛苦和折磨是讲不明的，希望和甜蜜是讲不完的。
沈之亦呼了一口气，费力的抬起右手抹了抹脸，闭上眼睛，累得怎样也睁不开，只能动了动嘴：“对不起，我说的有些多了。”
“不。”黄队长的声音沉稳而柔和：“沈医生，作为一个警务人员，我……”他吸了口气：“我非常的敬佩你。作为一个男人，你做的事情，让我非常震惊。请你相信，黑暗很快会过去，坏人终将受到惩罚。明天会比今天更好。”
沈之亦撑着力气睁开眼睛，扯了扯嘴角，勉强的露出一抹微笑：“谢谢你，黄队长。希望我说的，能帮上你的忙。”
“是我们，应该谢谢你。”黄队长站起身子，郑重的对沈之亦敬了个礼。“你好好休息，我们先走了。”
沈之亦闭上眼睛，她实在没有力气再说任何的话，她觉得累，觉的疲惫，觉得自己的思想、身体几乎再一次被所有的经历折磨，现在变成了一具空壳。但她却又欣喜，黄队长的言辞确认了苏雯平安无事，并且说完成任务之后马上回来。
便是在这样的情绪之中，她再次沉沉的睡过去。脑子里总是黄队长那一句：“明天会比今天更好。”
而在沈之亦病房旁边的另一间病房里，苏雯摘下耳机，虚脱的靠在座椅上，泪流满面。
一如这一年多的日日夜夜，沈之亦孤单的坐在治疗室的电脑前，戴着耳机，几次反复的点开那段录音，开始，暂停，开始，再暂停……继而摘下耳机，泪流满面。
一般无二。
第89章
张启江静静的看着烟灰缸里的烟渐渐烧到末端，拿起来，按下去，呼了口气，沉默了许久，抬头看了看面前坐着的几个人：“六年前，虎眼和桑柯内部分赃不均，虎眼杨言洗手不干，可桑柯拿着芯片不松手，等于抓着他的老虎尾巴，”他再次点燃一根烟，默默的吸了一口缓缓吐出：“当时是联合行动，我们这边负责桑柯的主要负责人是付子安。虎眼的人绑架了付子安的老婆和刚出生不到六个月的女儿，进而要挟了付子安六年之久。付子安派出苏雯接近桑柯，无论从时间安排还是任务对接上都极其谨慎，苏雯同志本人，也并不知道当时的付子安已经被虎眼控制。”
张启江顿了顿，看了看坐在角落里一直紧紧盯着自己默不作声的苏雯，无奈的摇了摇头：“等我查到端倪的时候，苏雯几乎已经接近到了桑柯集团的上层。陆萧潇同志是我派去的，一来是调查桑柯身边的大疤，二来，是策应我们的同志。但这个事情走漏了风声，并且被付子安以有别的人干扰他的行动为由告知了虎眼，虎眼利用大疤，通知了桑柯这件事，想借用桑柯的手除掉我的人，但他不能把苏雯告诉桑柯，所以当时大疤指向的大部分证据都在陆萧潇同志身上。这是我行动中的失误，对于陆萧潇同志的事，我应该并且必须负全责。”
张启江抬眼，严肃郑重的盯着面前的两个男人：“方厅长，李局长，这是我的疏忽，也是我的不得已。关于陆萧潇同志的事情，我一直隐瞒了领导。”他舔了舔嘴唇，狠狠的吸了一口烟：“在事发的第一时刻，我安排了人混上了桑柯的船，并在船即将停在公海的时候下了船。外围，安排了人。在陆萧潇同志中枪落入海中之后，桑柯的船离开没多久，我们的人成功的找到了她并且转移，交给了可信的人安置。”
“张老师……”一直不说话的苏雯在听到张启江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站起了身，身子略微发抖的看着张启江：“您说……您说她……”
“小苏，你先坐下，你慢慢听我说。”张启江对着苏雯点点头，安抚的看了看她，苏雯不可置信的撑着桌子，张启江又说：“小苏，先坐下，先坐下。”
“老张，你说可信的人。是什么人？”方厅长打断了张启江的话，拉回了话题：“那么陆萧潇同志现在在什么地方？”
“是……”张启江笑了笑：“算是我们警队的老朋友。至于是什么人，我之后，会写在我的报告里。但由于陆萧潇同志身份的特殊性，加上她受伤的严重性，我们一直保护着她，所以档案里，一直记录的是失踪。”他叹了口气：“我们一直在等，等苏雯拿到芯片，因为当时我已经联系到了她的上线老铁，让他代为转告把芯片交给我这件事。一旦我拿到芯片，打击虎眼和桑柯两大集团，所有的事情就会浮出水面，付子安不会得逞。但是，苏雯却在那个时候，遭到事故，忘记了这些事情。”
“那么当时，老张，你为什么不直接找苏雯问清楚？”
“李局长，”张启江摇头：“我不知道付子安在B城，在苏雯身边安排了多少人，一次的冒失行为已经让陆萧潇同志遭受到这样巨大的伤病，我不知道苏雯的失忆究竟是真的还是另有原因的。为了保证所有人的安全，我选择蛰伏并等待。直到苏雯在几个月之前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给我。整个事情，才从新启动。”
苏雯坐在椅子上，双手紧紧交握，她激动的周身发抖，却又不得不认真的听着张启江将所有的事情娓娓道来，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当时自己第一次给张启江打电话的时候，张启江没来由的跟自己说了一句：“苏雯，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你终于打来了。”
“我们对于卧底同志的安全，一向做得非常周密，”张启江眯起眼睛叼着烟，许久，又说：“虎眼的集团在这几年里依旧猖狂，依旧拿着付子安的把柄，让付子安暗地里为他们做了多少事，我们现在都不清楚。在此之前，我一直不明白付子安究竟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事，随着事情慢慢铺开，现在付子安虽然还没有完全供认所有的事情，起码我有理由怀疑，当时苏雯和沈之亦在火车上遭到桑柯余党的绑架和袭击，和付子安脱不了关系。”他说着，略微有些激动的前倾着身子：“而且，前些天我们抓到的桑吉，他的供词中，也提到了付子安曾经去监狱以看望获取线索为由引诱他说出芯片在什么地方的事情。这所有的证据联系起来，我认为，到目前为止，这已经是最合理的解释！”
方、李二人稍做对视，沉吟片刻，同时把目光放在了一直陷在惊愕情绪之中的苏雯以求确定。苏雯看了两人许久，又看了看张启江，站起身子，挺直了身板：“因为我的失误，把任务的时间和困难程度都加大了，我很惭愧。”说着，低了低头，复又抬起头直视几人：“我和黄队长在H城的一幢三层别墅的地下室里找到了疑似付子安女儿的女孩儿，DNA的比对今明两天就会出结果。在芯片资料里，我们第一次获悉了虎眼的几个我们曾经一直苦寻无果的供货地点，并且这些消息已经交给了相关地方刑警。关于这件事情的所有细节，我接受上级领导对我的一切审查。”说完，郑重的敬了一个礼。
李局长看了看张启江：“老张，这是你的学生，你的意见呢？”
“苏雯没有任何问题。我以我的人品人格保证。”张启江站起身子，同样敬了礼：“现在付子安已经被拘留，我相信，等待他的，是严格公正的审判。”
“那……”方厅长皱了皱眉，摆了摆手让张启江和苏雯坐下：“陆萧潇同志，现在在什么地方？”
“一年前，”张启江笑了笑，嘴上说着，眼睛却看着苏雯：“她伤愈归队，因为保密期间，不能够出现，也不能和任何同事联系，因为伤病问题，又无法再次投入第一线战斗，所以我安排她专门负责情报收集，截取虎眼集团的黑交易信息，我们关于虎眼集团所有的证据，有百分之六十，是她提供给我们的。现在大面铺开，虎眼的各个货源点，交易黑点正在被我们联合行动一一打击，小苏……”他看着苏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虎眼派人追杀桑吉的事情。也是她告诉我的。”
苏雯的眼光亮了亮，原来张启江那一次打电话给自己让自己去J城找她，是得到了陆萧潇给的信息，继而派自己去找桑吉。她再一次站起身子，立正敬礼，声音洪亮的说：“三位领导，我请求，参与最后剿灭虎眼集团的行动！把我没有完成的任务，做完！”
从办公室出来，苏雯重重的吐了一口气。
张启江拍了拍她的肩膀：“是不是，有很多想不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