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本身充斥着不合理的故事。
“你亲手杀了他。”
沈之亦的脑海中回荡着几个小时前与霍娟的对话:“你亲手杀了他,为什么还会觉得他派人跟踪你?”
霍娟空洞的眼神之中闪过一丝恐惧:“那个被我杀了的人一定是假冒的。我看见他了,我真的看见他了,我好几次都在下班的路上从我汽车的后视镜里看见他跟在我的后面!”
“他一个人,跟在你的后面?”
“有时候是他,有时候还有别人。”
沈之亦双手握着撑在自己的下巴上,看着霍娟:“有没有可能,是这个人和他长的很像,所以……”
“不会!”霍娟厉声打断了沈之亦的话,情绪有些激动:“我跟了他六年,他的样子化成灰我都能认出来!我每天晚上都能梦见他,醒过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他在我家的窗口看着我!”说着,她舒了口气,理了理自己的头发,低垂着眼睑:“抱歉,沈医生,我的情绪有些激动。但我没有说假话。”
沈之亦点点头:“没关系,你慢慢说。我也希望我可以帮你。”
霍娟认真的看着沈之亦:“沈医生,我现在每天都睡不着觉,每天都头疼。我已经搬家了,我把窗户都封起来了,但是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你有没有办法让我睡着觉,让我不头疼?你知道,我这种高危职业,如果不能保持精力的话,我没有办法反抗的。我还不想死!我看了太多的死亡,我好多同事都因为这些事情突然就死了,不见了,”她越说声音越大:“他们有的消失了,有的被报复,还有的失踪了很久,最后在不知道什么山沟沟里发现了他们的尸体残块!我不能死,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如果情绪可以杀人的话,它可以兵不血刃。】
沈之亦换下身上的衣服,穿上外套。窗外已经是深夜,从十二楼看下去,来来往往的车辆,忽晃闪烁的灯光,所有的一切都会在寂静的夜里逐渐安静下来,唯独内心的声音和潜意识的作祟。
作为一个心理医生,她见惯了歇斯底里声嘶力竭,也听多了苦大仇深捶胸顿足,间或无礼的挑衅和肮脏恶毒的粗鄙之词。
关灯,锁门,电梯开门,关门,开车,点火,一脚油门。
沈之亦摇下车窗,冰凉的风夹着细雨吹在面上。
她清楚的知道,这一切绝非他们所愿。只是无法控制。
当情绪脱离了掌控,当重压无力承担,当经历了人不可想的事件,所有的一切都轻而易举的让一个人精神崩溃。
霍娟的情绪和精神显然出现了巨大的问题,这问题已经影响到了她的日常生活,长此以往,后果更加不堪设想。所以她对于霍娟给她讲的故事的真实度打了一个问号。是以她并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将车子开向付子安的小区。
这个时候,她需要有一个人出来证明霍娟所言的真实性,尽管这些东西是被保密的,很多是不能与外人言说的,抛砖未必能引玉,但若能引出另外一块石子,也未尝不可。
“茶还是咖啡?”付子安对着沈之亦笑了笑,没有等她说话又说:“好吧,我知道你不喝咖啡,龙井还是普洱?”
沈之亦摇头:“白开水。”
付子安倒了杯水给她,顺势坐在一边的沙发上,胡子拉碴的使劲的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沈之亦放下水杯,对着付子安笑了笑:“抱歉,我似乎来的有些不凑巧。”
付子安摆了摆手:“刚出了一趟任务回来,你来的挺凑巧的,我就比你早进来半个小时。只有洗个澡的时间。”他看了看沈之亦那并不轻松的面色,用力眨了眨眼睛,最终又打了个哈欠,拿起茶几上的烟盒叼了一根烟点了,对着沈之亦晃了晃:“来一根?”
“不了。”沈之亦吸了口气:“付哥,我想问问你,是否知道一个叫霍娟的警察。”
付子安愣了愣,深深的吸了一口烟,眼神从沈之亦的脸上移到了窗口,口中喃喃的叨念:“霍娟?霍娟……”
沈之亦没说话,她看得出来付子安正在认真的想,而且,十有八九对这个霍娟是有印象的。
付子安嘶了一声,晃了晃脑袋:“你别说,我好像还真的知道这个名字。不过我不确定我跟你说的是不是一个人。”说话间站起身子进了里屋,翻箱倒柜的声音持续了约莫十几分钟,拿着个厚本子走出来,一屁股坐在沈之亦身边,一张一张的翻着,沈之亦余光扫过去,那是一本相册。
付子安一边翻一边叨念:“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她应该是……”
沈之亦抬手按住了付子安正在翻相册的手,指着一张照片上的人点了点:“是她。”
付子安看了看,古怪的看着沈之亦:“你眼神这么好?这都能一眼看见?”
沈之亦苦笑着摇头:“这张照片吸引了我的眼神不是因为她。”
付子安看了看照片,上面的自己和三个穿着警服的女孩儿站在警察局的门口。照片上的拍摄日期,是七年前。他的眼神晃了晃,叹了口气:“这是苏雯刚来警队第一年的时候一张合影留念。上面的另外两个姑娘,一个在东郊分局,一个在土城分局。苏雯还大她们一届,那天正好这两个姑娘到总局来交个什么材料,正巧赶上了,就顺便拍了张照片儿。”而沈之亦手指指着的相片中的那个姑娘,就站在付子安的右手边。
沈之亦微微眯了眯眼睛,微微的移了移视线,目光定在了付子安左边的女孩儿脸上。静静的看着照片,七年前的苏雯,只有……二十一岁,脸上洋溢着充满活力的青春气息。她呼了口气,知道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但她却又无法将眼神从照片上移开。她拿着照片仔细的端详着,轻声说了句:“付哥,给我根烟吧。”
付子安会意的拿了根烟递给沈之亦,帮她点了烟,坐在一边看着她的样子——瘦。
沈之亦比起自己在两个多月前见到的时候更瘦了。
沈之亦一米七的个子在女人之中已经算高的,于是瘦起来更加的显而易见。他看着沈之亦,在白色的烟雾之下,原本清秀透着英气的面颊上此时却被略显病态的苍白笼罩,不由得皱了皱眉:“小沈,放松放松自己,你也不要总是顾着工作,有空跟朋友们出去玩玩儿。我看着你,好像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严肃的样子。这可不太好。”
“我看起来很严肃吗?付科长,不要把你们刑侦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你的职业病也越来越严重了。”沈之亦笑了笑,仰靠在沙发上,吐了口烟气,终于觉得清明了一些,缓缓的说回正题:“这是来找我的叫霍娟的人,没错。”
“如果你说的确实是她的话,”付子安对着沈之亦摇了摇头:“她不叫霍娟。她叫卢思雅。”
沈之亦不解的看着付子安,付子安的面色很平静:“你猜对了。我想你一定也想到了是不是?”
沈之亦的手有些发抖,几乎拿不住烟,她快速的把烟叼在嘴里狠狠的吸了一口,闭上眼睛颤着声音:“她和苏雯一样?”
“霍娟,是她潜伏在对方身边时候用的假身份。如果她去找你,还说自己是霍娟的话……”付子安的面容有些沉重:“我想她可能比苏雯还要严重。”他轻轻的拍了拍沈之亦的肩膀,许久,才又开口:“小沈,这条战线上,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威胁和生死一线的恐惧。每一个在这条看不见的战线上拼命的人,都会被社会记住,但有的时候,确实要……付出很多东西。”
“付科长,我来……”沈之亦坐正了身子,掸了掸烟灰:“不是来听你讲这些道理的。”她的目光定在燃烧了半截的烟上:“烟灰落在烟灰缸里,你会怎么处理?当然是丢掉。”
“你这个比喻不恰当。”付子安又点了一根烟:“他们不是烟灰。卢思雅跟你说了什么?”
“我都能来找你,你觉得她会跟我说什么?”沈之亦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依旧没有转头:“那么看来,她说的事情是真的。”
“她是立了功的。”付子安叹了口气:“尽管我们无法让她站在表彰大会的领奖台上。但所有人都会记住她们。”
“她们……”沈之亦笑着摇头:“但从我的角度来说,她们根本不需要被你们记住。她们的生活一团糟。”
“每一位同志,在战线上的同志,我们都会竭尽全力的去保护她们……”
“保护?”沈之亦抬起眼皮嘴角扯出一抹讽刺一般的笑,语调却依旧平淡:“保护?如果你们真的保护的到位,一年前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我承认,对于她们归队后的生活,我们确实有做的不到位的地方。”付子安面容有些痛苦的看着沈之亦:“我们尽力了。”
“每个人都说自己尽力了。”沈之亦冷着脸与付子安对视:“痛苦的不是你们。”
她将烟用力的按在烟灰缸里,站起身子:“我走了。你休息吧。”
“小沈。”
付子安叫住沈之亦,有些担忧的看着沈之亦的背影:“卢思雅的事情,不能说出去。如果真的说出去了,她才是真的会有生命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