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渊抱紧了团子，脸埋在他身上，许久，才无奈的叹了口气。
离开苏北泽之后，原本乖巧懂事的小团子，越来越难哄，一天到晚除了吃饭睡觉，其他时间都在哭着找爸爸，哭得顾南渊第一次犯了难。
顾南渊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哄好了团子，小团子闹腾了半天，哭累了，又昏昏欲睡起来，躺在父亲怀里，闭上眼睛睡着了。
顾南渊小心翼翼的把团子放在了小床上，小团子虽然睡着了，但是一脱离父亲的怀抱，又哼哼唧唧想醒过来，顾南渊只好坐在床边，轻轻的拍着他的小肚子。
小团子又过了一会儿，才算是睡沉了。
顾南渊这才收回手，帮他盖好被子，然后出去找到柴九和黎戈，让他们好好看着团子睡觉。
“大人去什么地方？”柴九豁出去道，“之前大人去了人界，才离开一小会儿，团子就不停的哭，怎么哄都哄不好，团子他怕是离不开大人。”
顾南渊叹了口气，团子真正离不开的是他爸爸，可是他爸爸却不再记得他。
“我去忘川河边走走。”顾南渊说，“很快就回来。”想了想，又加一句，“在团子睡醒之前回来。”
柴九不敢再多说了，若不是团子哭闹实在让人没有办法，哭得又十分可怜，让人心疼，他真的不敢过问大人的行踪。
顾南渊一路来到了忘川河边，忘川河一眼看不到边际，血黄色的河水里隐匿着数不尽的孤魂野鬼，而河上漂泊着一页小船，船上有一白发苍苍的老人在摆渡，将亡魂渡往忘川彼岸。
顾南渊站在河边，看着不停跃动的星星鬼火，神色幽沉，让人看不清他的来意。
“大人，请上船吧。”老人将船停在了岸边。
顾南渊顿了片刻，踏上了小船，长身立在船头。
小船缓缓驶离河岸，老人摇着桨，神色间自带一股超然物外。
“你叫什么名字？”顾南渊突然开口道。
老人笑道：“老人就是老人，活的太久，已经没有名姓，没有来历，没有过往。”
只有脚下的这条船，船下的这条河，河下的亿万亡魂。
“我也不知道我叫什么。”顾南渊说，“我与忘川共生，便叫忘川。直到前不久，我才真正有了自己的名字。”
这个名字为一人而生，可是那人却不再记得这个名字。
老人斑白的头发微微漂浮起来，声音轻缓，给人安宁：“不知大人为何事所扰？我在这忘川之上，摆渡过数不尽的亡魂，听到过数不尽的故事，记性不好，听过就想不起来了。”
小船已经行驶出一段距离，顾南渊过了很长时间，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无限凄苦：“我爱上了一个人，可是他却忘了我。他今天去见一个女孩子，却被我无情破坏，他有一天会跟别人结婚生子吗？”
老人听后，叹了口气：“他结婚生子了也好，起码不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
顾南渊恨不得用眼神杀死他：“他想结婚，绝无可能。”
“大人何必如此执着。”老人又叹了口气，倒是无畏无惧，“你不让他结婚，你忍心看他孤独终老吗？”
“他怎么会孤独终老？”顾南渊说，“我会一直陪着他。”
“但是他不记得你。”老人说，“谁会想让一个陌生人陪伴？周围都是陌生人，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爱人，还是会孤独。大人想让他不得幸福吗？”
“我会想办法让他想起来。”顾南渊低声道，声音里带着难以自抑的痛苦。
老人始终不急不缓的摇着桨，感叹道：“忘川忘川，没有人比大人更清楚这两个字的含义，你又怎能指望他会记住你？”
顾南渊半晌没说话，过了很长时间，才仿若自言自语般道：“那要怎样才能让他记住呢？”
老人看着忘川河，摇头叹息：“从有忘川河存在的那天开始，我便在忘川河上摆渡，当时整个忘川，只有我和大人。”
顾南渊又不说话了，哪怕说一句话，都像是在损耗他很多的力气。
老人道：“我能明白的道理，大人何尝不明白呢？大人存在于这世上这么长时间，何必执拗于一个人？大人还有数不尽的光阴，可是那个凡人不过短短数十载，他即便现在不忘记你，又能记住你几时？”
顾南渊道：“我有他的运簿。”
老人怔道：“什么？”
“我有他的运簿。”顾南渊重复一遍，“我可以无限期的延长他的寿命，可以让他永生，让他与我同在，甚至让他容颜不老。”
老人听后沉默片刻，然后一语中的：“大人确实无所不能，但是大人却改变不了你是忘川的事实。”
顾南渊再一次的沉默下来，这个事实让他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直到忘川快到了尽头，顾南渊才再次开口，那声音里带着无尽的哀伤。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小船靠了岸，看着顾南渊上岸离去的背影，老人终是悠悠的叹了口气。
“大人听说过十二轮回吗？”
第64章 忘川（十四）
夜晚, 龙城六中寂静无声, 白日里热闹喧哗的校园变得安静下来, 没有灯光，更没有人。
西图书馆大门紧闭, 现在的图书馆管理员叶隐, 手里拿着一沓手稿, 神色惊慌的看着面前的人。
“忘川大人想要十二轮回的手稿？”叶隐抓紧了手里的稿纸, “大人若是想用这个让苏老师恢复记忆，我是不会拱手让出的。”
面前站着的正在顾南渊，他看了叶隐片刻，然后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叶隐忙后退一步, 戒备的看着顾南渊, 他若是上来抢, 他就立马把手稿吞进肚子里。
他打不过顾南渊，但是他却可以毁掉他想要的东西。
顾南渊却没有动手抢的打算，他想让叶隐心甘情愿的让出来。
“我知道你不愿待在这个图书馆里。”顾南渊缓缓的开口道，“我可以让你再也找不到接替者，我也可以让你立马离开。但是我不愿这么做。”
叶隐动了动唇，却不知道说什么。他知道顾南渊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他在顾南渊面前, 根本微不足道。
顾南渊看着他：“我想要十二轮回的手稿，作为交换, 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
“呵, 我为什么要帮你们？我为什么要答应你的条件？”叶隐突然愤恨的说, “我当时给苏老师打电话，求他来救我，为什么他接了电话却不说话？为什么他不来救我？他知道我当时有多绝望吗？”
顾南渊蹙起了眉，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他来了又不能救你，你自己蠢闯进图书馆，还敢怪他。”
被顾南渊看这么一眼，叶隐不禁抖了抖，感到一股寒意。但是他心里还是怪苏北泽，明明接了电话却不来，害他守着这个图书馆，他已经快被逼疯了。
看着叶隐怨恨又隐忍的表情，顾南渊最终叹了口气。
“老师不是不去救你。”顾南渊说，“你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我也在场，电话里一直都是杂音，根本没有人说话。可是即便这样，老师也一直没有挂断电话。”
叶隐瞬间抬起头，不敢相信：“什么？你是说……苏老师根本听不见我说话？”
顾南渊点了点头。
他本不必解释，他自己的名声向来无所谓，但是老师的名声，容不得人诋毁。
叶隐消化了好一会儿这个事实，似乎不太好接受，最后苦笑着摇头：“你说得对，我当时翻遍了通讯录，每个电话都打了一遍，可是没有一个打得通。在这座鬼图书馆里，怎么能指望用手机联系外界呢？”
叶隐并非小肚鸡肠之人，更不是是非不分之人，他知道自己怪错了人，很快便释然了，对苏北泽便再没了之前的怨恨。
“我可以帮你。”叶隐说，“但是我有两个条件，以大人对老师的感情，两个条件并不过分。”
顾南渊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以他对苏北泽的感情，再多条件也不过分，何况是两个。他点头道：“你说。”
叶隐看了看这个图书馆，说：“我想离开这里，但是我不想去忘川，更不想投胎转世，我只想当一只自由散漫的鬼。”
顾南渊没说什么，默认了他这个条件，问：“另一个条件呢？”
叶隐：“我想让忘川大人亲自来守护这座图书馆。”
闻言，顾南渊眉头蹙了起来。
叶隐知道自己这个条件有点不自量力了，但是他有原因，这座图书馆绝不能落在谢寻手里。
叶隐解释说：“大人看过十二轮回的手稿就会明白，十二轮回的手稿根本不能拿出去，只能留在图书馆里。要不然谢寻早拿走了，何必大费周章为了一份手稿去守护一个图书馆？”
顾南渊不动声色，手指扣了扣桌面：“然后呢？”
叶隐想了想，把其中一张手稿放在了顾南渊面前的桌子上，说：“大人可以看一下，十二轮回可以让人起死回生，一旦落入别人手里，迟早鬼界大乱，别人都可以根据这个起死回生，谁还去你那忘川。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也可以用十二轮回的方法获得重生，说不定还能得永生，没有人会想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