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李负代先打断他,眼神飘了飘,“宁见渊说,开学之后希望我能搬到他家住一段儿时间,这样他……治疗,比较方便。”
“不行!”温烈丘想都不想地否决,怪不得他刚才说什么没关系,原来是准备跟着宁见渊了。
“为什么。”李负代砸吧嘴,“住哪儿不都一样。”
“一样……?”温烈丘不自觉咬牙。
李负代侧头压了压后颈,有点儿乏了的样子,“我已经答应他了。”
在一个瞬间,温烈丘忽然意识到了自己最近的超出值域太多的焦虑和暴躁。他像是总在阻碍李负代的小人,又像一个只会大吼大叫的野兽。他下意识地觉得不行,下意识地想要李负代和宁见渊划清界限,原因好像不仅仅是因为排斥治疗……
可真正去捕捉的时候,他又抓不出任何合理的理由。
李负代不介意,并不代表他这样的行为是无所谓的,他的暴躁和不耐无根无据,他不想再这样。
黑猫粘够了李负代,又踱着步子走了。
温烈丘沉默了很久,意识到自己最近的失常后,一时不能从迷惘的情绪中脱身,“你什么都会和他说吗……你很信任他了,是吗。”
“他是个好医生。”李负代耸了耸肩,下了中肯的评价,“他值得别人信任。”
温烈丘不能去想象,他们离开的这些天发生了什么。
两人沉默间,房间门口传来不清晰的脚步声,是宁见渊上楼来了。脚步声消失后,温烈丘拉着李负代出了小白楼。
小白楼后,储藏室的木门被推开,月色透不进来的小屋里的光线,比夜色还低沉的多。长时间的封闭,隔绝了外面正盛的温度,也抵挡了夏日的气息。
进入漆黑的空间,最先感受到的是呼入鼻腔微微湿润的空气,带着松木的气息。
温烈丘在黑暗中摸索着拉开了一盏昏黄的钨丝灯泡。不大的空间内亮起光,墨绿色的木质墙壁都因为这光暖起来。储藏室里堆着太多不再用或者被遗忘的物件儿,李负代只进来过一次,就注意到了这房间最角落的阴影里,老旧灯泡的底下,藏着一架钢琴。
深沉漂亮,落满灰尘。
温烈丘站到钢琴边上,若有所思地在黑漆表面轻抚,让指尖沾上灰尘。顿了片刻后,他探身支起顶盖,接着又从一堆烧烤用具中拖出了个黑皮长琴凳儿,示意李负代过来。
等他们一起坐下,不着痕迹地吸了口气,温烈丘掀开了覆满灰尘的琴盖。
琴盖下,是依旧光洁耀眼的琴键,昏暗光线下也熠熠生辉。看着黑白分明的琴键,温烈丘默默抿起嘴。他曾很熟悉这架钢琴,可再次坐在它面前,却不得不紧张。像会见多年不见的故友,忐忑,也兴奋。主要是身边儿还坐着李负代。
手在琴键上轻抚过一遍后,温烈丘面上的表情自如了些。
“等等?”在温烈丘指尖即将要按下去时,李负代突然笑着打断他。从被拉着出房间后他都一言不发,就是想看这人要干什么,“你这是要……弹给我听?”
不得不说,温烈丘特别讨厌他这种看破就非要说破的毛病。他目不斜视,冷着脸“嗯”了一声。
“为什么?”
温烈丘一噎,手脱离琴键,看着李负代带了些恼意,大有不听就走的意思。
兜着笑把他的手按回去,李负代不再说话了。
密闭的空间里,悠扬却寂静的曲子缓缓响起。清脆的琴音在他们周身流转,不算明亮灯光下的两个少年,都因对方明朗而专注。
这曲子的曲调很简单,在和弦的重复中,悄悄变化着调子。可能因为不熟练,中途温烈丘停顿过几次。不过因为这曲子本身传达的情绪,那几次停顿却也不突兀,像在艰难行进中的思考,和彷徨。
李负代只觉得这曲子听着可真孤独。
“什么名字。”一曲终了,李负代目光落在温烈丘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上。比之刚才,只有他们的空间里好像更寂静了。
温烈丘怔了怔,因为窘迫。他翻下琴盖,就着灰尘在上面写了几个英文字母。
“valuska?”李负代不知道自己读得准不准确,他也没见过这个单词。
“在电影里听到的。”温烈丘双手互相捏压着手指,琴键在指尖跳跃的感觉因刚刚的曲子渐渐复苏,“当时很喜欢。”
“我不喜欢。”李负代侧头看他,直言道。
温烈丘却笑了。
“我想听别的。”李负代手撑着头,胳膊肘压在钢琴边儿上。
手抚回钢琴,温烈丘唇边的笑依旧没有淡下去。记忆中,李负代好像从没见过他这样,长时间的发自内心的笑着。
温烈丘这次弹的曲子,很轻。像夏天,像午后,像阳光下吹过芦苇丛的风。
然后温烈丘告诉李负代,这是此时。
李负代觉得,温烈丘这表述很清晰了,一个当时一个此时,两手曲子表述的情绪截然不同差异明显,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变了。
不孤独了,而且心里有风了,还是夏天撩动衣摆的风。
李负代以为自己理解的明明白白,却不知道这其中那个变了的原因,是他。
也是很久之后,他无意间又听到了这首名叫lazy afternoon的曲子,才明白,温烈丘的当时和此时,是遇见他的之前和之后。
年少时,在自己都不自知情况下外露的情愫,世上没有比这更纯净的甜度了。
第75章 身边的位置是空的。
这个夜晚,听到温烈丘弹琴的,其实不止李负代一个。
因为专注在钢琴上,他们都没注意到,储藏室的门留了道不大的缝隙,让找寻李负代的宁见渊有了线索。花园前廊,宁见渊唇边带着浅浅的笑意,默默半倚在柱子上“偷听”。
生涩却动人的琴音缓缓从后方传出来,声音虽然已经很渺茫,却让人不禁想象起那房间里会是什么场景。
虫鸣混着琴声,宁见渊等了好一会儿,小白楼后的木屋才安静下来。
李负代和温烈丘绕了半圈儿走到前院,自然而然碰上了宁见渊。
还是那个姿势没变,宁见渊看着李负代点了点手腕的表,“该睡觉了。”
“好吧。”李负代要笑不笑地拉长音调,慢慢登上台阶。
等到他和自己并肩的时候宁见渊从柱子上起了身,他紧跟着李负代进门,无意地将温烈丘隔在了后面,“今晚继续看电影?”
李负代走在前面,不太在意地应了一声。
“其实我觉得你看丛林纪录片的反应也挺好的。”宁见渊不紧不慢地跟着他。
上到楼梯转角时,李负代侧头看着宁见渊笑了,“主要是兄弟您伶牙俐齿啊,管他什么内容都能被你扯成温馨结局。”
“我要是连这点儿本事都没有,配的上兄弟的这声‘您’吗?”
两人随口聊着,温烈丘插不上话,就默默听着这些他没参与的事儿。
爬完楼梯经过温烈丘房间时李负代停了停,冲后面的温烈丘歪头笑了笑,算是道了晚安。停下的这个间隙宁见渊已经走到了他前面。
“我陪你看。”温烈丘上完最后一个台阶,站到李负代身边,从裤兜里抽出一只手揽上他,话是说给宁见渊听的,“看电影的话,我陪他也可以吧。”
“……可以是可以。”走在前面,宁见渊脚下一滞,顿了一会儿才回头端起笑,“还是那样,如果他醒了的……”
李负代啧了一声打断他,悠悠哉哉地抱起胳膊,“能盼我点儿好吗。”
“当然了,我最希望你能睡个好觉。”宁见渊笑着把自己的手机递给李负代,目光在两人之间掠过,留下一句晚安,便回自己的房间了。
温烈丘的房间近便,李负代扭头就蹿进去蹦上了床,特别自然地解锁了手机,在宁见渊存储的视频里翻找起来。
他这一气呵成的行为温烈丘全看在眼里,他从另一边儿上了床,扫了扫趴在床上的人,一本正经地问,“……你记得我手机密码吗。”
从屏幕上抬头眨了眨眼,李负代转头看温烈丘,“你和我说过吗?”
温烈丘紧抿着嘴,摸出手机,放在李负代面前按了六个零解锁了手机,“记住了吗。”
“这么复杂啊。”李负代似笑非笑地挑挑眉,“记住了然后呢。”
“没有然后,记着就行了。”
勾着嘴角又撇了他两眼,李负代把目光转回手机。他依旧趴着,下巴压着手背,手机放在眼前。
像他所说的,手机里的每部电影都无聊至极。和他一起看了一会儿温烈丘都开始打哈欠,“……看电影为了什么。”
李负代也懒洋洋的,“辅助睡眠嘛。”
“在外面、真的都没做过噩梦?”温烈丘心里其实很不安,又不想表露。
李负代看着手机摇头,开着玩笑,“说不定以后都不会了。”
“……那最好。”温烈丘是真的怕李负代做噩梦后醒来的样子,他无声叹了口气,伸手把枕头放好,手在李负代头顶推了把,“躺好看。”
李负代咕哝一声,拿着手机翻身躺到枕头上。两人一个跟着一个地打哈欠,虽然都是瞌睡,但一个顺其自然一个强压着,结果就是手机掉在枕边儿,李负代睡了,温烈丘还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