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越放越轻,越说越心惊。
姜凭风深受打击,他一直以为天师局是堵密不透风的墙,是竖立在民众与妖异世界中最坚不可摧的力量,从没有想过这些经受过重重考核最终选拔出来的精英可能从骨子里就烂透了。
他不知道怎么回应林机玄的这种猜想,至少目前看来这是残酷的现实,姜凭风跟自己说一定要振作,不能先乱了手脚。他推了推眼镜,想说点什么,一时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僵硬地又推了推眼镜。
他突然想到什么,手抖了一下,问道:“这事儿……洞渊家里人知道了吗?”
“嗯,”林机玄说,“我通知了他姐姐,”他意有所指地说,“看时间,马上就到了。”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高跟鞋的声音,穿着一身OL套装的贺娴冲进了门,长发散在肩膀上,精致的妆容稍显狼狈,她目光在人群里掠了一圈,在姜凭风脸上定格了短暂的一秒,姜凭风身体一僵,想扯出个表情却尴尬地只动了下嘴角,贺娴没跟他说什么,径直走到床边,垂眸看着贺洞渊。
她纤白的手在贺洞渊额头摸了一下,咬了下红唇:“烧了多久了?”
“三个小时,”林机玄回她,“医生看过,没什么问题,失血有点多,多休养几天就好了。”
“真是能耐,”贺娴在他脸皮上轻轻拧了一把,“被自个儿叔叔捅了一刀,拍电视剧呢!贺飞燕那孙子呢?”
林机玄:“…………”
姜凭风:“咳。”
“说话啊,”贺娴瞪着他们,“一个个都哑巴了?”
林机玄一时被贺娴的称呼震慑住了,缓了下才说:“被带去金刚院执法问责了。”
“我瞧瞧去。”贺娴把被子给贺洞渊掖好,还没待几分钟就蹬着高跟鞋风风火火得要走,走到门口她忽然转头冲姜凭风喊道,“你跟我去。”
“啊?”姜凭风没反应过来。
“你员工受伤了,你不管?”贺娴说,“跟我一起去。”
姜凭风舔了下嘴唇,妥协地跟了上去,对林机玄说:“洞渊要是醒了,给我打个电话。”
“好。”
结果,贺洞渊睡到下午才醒,医生意外地问林机玄:“伤口恢复得很好啊,你也是学医的?上回延明那骨折处理得也很好,用了什么秘方?”
“家里长辈教过一些应急手段。”林机玄没多说。
听出对方没透露的意思,医生理解地笑了笑,叮嘱道:“伤口不能碰水,少吃海鲜这种发的食物,他身体底子好,没几天就能活蹦乱跳了。”
贺洞渊躺在床上,苍白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他看着林机玄,冲他缓缓眨了下眼睛,林机玄意会,走过去坐在他旁边:“怎么了?”
“真好,一醒来就能看到你,”贺洞渊嗓子有些哑,虚弱地说,“梦里梦见好多难过的事情,只要一想到你在我身边我就不觉得难过了。”
林机玄:“……”
他叹了口气,低头磨蹭在贺洞渊的额头,感受他的体温:“烧退了,要喝点水吗?”
“你喂我?”
贺洞渊微微抬起下巴,亲了下林机玄嘴唇,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想喝甜丝丝的水。”
“你也就趁现在使唤我……”林机玄让某人暂且如意,享受一下帝王级待遇,在他耳边磨着牙根说,“等你伤养好。”
“嗯,等我伤养好,我伺候你一辈子。”
贺洞渊喝了点水又睡着了。
-
卍字法印密密麻麻地囚禁出了一个牢笼。
贺飞燕坐在房间里,四周围是黑漆漆的墙,他嘴唇飞快蠕动,默默念诵着《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双手双脚和腰部都悬着粗长的锁链,可在贺飞燕端正的姿势下四平八稳地发不出一点锁链碰撞的声音。
贺娴推开门,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贺飞燕,倏然端起笑容,走过去说:“二叔叔,吃了吗?”
贺飞燕无动于衷。
贺娴说:“您怎么想的?洞渊是您看着长大的,他一直敬您爱您,您怎么能下得去狠手杀他?您这是为什么?”
贺飞燕依然一言不发。
贺娴轻声细语和他闲聊着家事,聊到小时候,聊到各自的生活,贺飞燕终于开口说:“贺娴,不用玩这种心理上的把戏,我知道你的特殊能力。”
贺娴声音一顿,笑容从脸上消失,她阴沉着脸看向贺飞燕:“二叔叔,到底为什么您要这么伤害小渊?”
贺飞燕从容不迫地说:“想知道什么就把洞渊和他身边那个年轻人叫来。”
-
林机玄觉得待在房里闷得慌,搬了个板凳去院子里吹风解闷,几个小沙弥在院子里玩丢石子的游戏,一边玩一边闲聊凌晨的事情。
“你瞧见了吗!好大的金刚佛呢!”
“听说金刚院那边的师兄都看见了!他们还跟金刚大师一块儿念经了!”
“真是师祖显灵呀?”
“不知道呢,”小沙弥把石头抛过去,蹲在地上吸溜了下鼻涕,“好多人都看见了,就是不知道怎么来的,现在大家都在讨论!太神奇了!”
那人凑过去小声说:“听说是跟洞渊师伯一块儿回来那个林施主!我听落镜殿守门的师兄说上回见他觉得他佛缘匪浅!所以能让金刚师祖显灵!”
“难怪洞渊师伯喜欢他。”
“他长得也好看!”
林机玄:“……”
他听后默默转身,拎着板凳回了房间。
金刚显灵的消息在法明寺不胫而走,这半日,贺洞渊休息的地方多了好几个借口来探望贺洞渊,实则一直在打量林机玄和金刚关系的和尚。
中午的时候,贺洞渊的师父、法明寺方丈怀觉大师也来了一趟,开门见山地问林机玄是怎么让金刚师祖显灵,林机玄借口是贺洞渊遇到危险,他想起在书里看到的东西,随口现扁了句请佛的咒令,没想到真的显灵了。怀觉笑得不动声色,让人看不出信还是没信。不管信没信,现在整个法明寺的人几乎都知道是他让金刚师祖显灵,以寺律惩戒了妄图杀人夺灯的贺飞燕,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林机玄心想反正他们都没什么证据,随便他们怎么宣扬,问到他这儿全都一句“我也不清楚”搪塞回去。
第二天,贺洞渊气色好了很多;第三天可以下地走动;第四天整个人红光满面、春风撩人;第五天跟普通人没两样,怎么都看不出来胸口开了个窟窿。
只有脱下衣服,才能看到密布的佛经之间有一道细长的疤痕,在偏离心脏一点的位置,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可惜了,”林机玄由衷地说,“这么漂亮的身体多了一块疤。”
贺洞渊一个激灵,没想到这话是从林机玄嘴里蹦出来的,笑着说:“没事,不影响我身体的漂亮程度,该漂亮的地方一块不少。”
林机玄沉默,食指顺着那道疤轻轻抚摸下去,贺洞渊笑着握着他的手,压着他亲吻。
等林机玄吃过午饭,贺洞渊吸收够足够的香火,两人携手前往关押贺飞燕的囚笼。
贺飞燕这几日不吃不喝,大有要坐化的意思,可惜不知道最后皈依的是哪门哪户的神佛。
贺洞渊远远看着消瘦得脸色青白的贺飞燕,叹了口气,脑海里浮现出贺飞燕举刀刺他时的决绝,冷下心肠,喊了一声:“二叔。”
贺飞燕睫毛一颤,抬头看向贺洞渊:“小渊,过来。”
他神色平静,语气如同往昔,仿佛两人之间的仇怨不曾存在过,这淡然的语气让贺洞渊的身体一寸寸紧绷下来,他垂了垂眸,随后改口:“贺飞燕。”
缠绕着贺飞燕的锁链晃动了下,贺飞燕艰难地撑着站了起来,几天没吃东西让他提不起力气,身体虚弱地咳了咳:“洞渊,你有没有想过,现在的世界已经变得畸形了。”
贺洞渊蹙眉,没否认他的说辞,只是问:“贺先生有何高见?”
贺飞燕看他从小到大,自然知道他这句话里浓浓的讽刺,轻笑一声,心平气和地说:“法明寺的供奉也一日不如一日了吧?怀觉这个人向来报喜不报忧,他专心弘扬佛法,每日都对你们说还有很多人信佛崇佛。可在你们看不到的地方,他在为如何养活法明寺一众僧人而发愁。江家人你见过,在法明寺里有很多福祉,为什么比他们更虔诚信佛的人没能得到这些福祉。因为江家养活了法明寺的人,说得明白点,这种福祉是用钱换来的。一旦有一天,出钱的这些人不在了,法明寺靠什么维系生活?”
他平视贺洞渊的眼睛,像是在看一个过于天真的青年,端出了年长者的资历与态度:“你也不知道为什么法明寺与贺家关系好到这个地步,彼此能够互称师兄弟。贺家虽然是世代修佛的俗家弟子,但到底和真正的佛门弟子有所出入,可在佛修的圈子里,贺家几乎与法明寺这样的千古名刹并列齐名,法明寺却丝毫不在意。因为贺家在帮法明寺维系他们的生活。这么大的院子,这么多的弟子,这么多的是是非非,人活着要吃饭,佛殿要修缮,全是赤裸裸的现实。你想过没有,如果来法明寺上香的人越来越少,捐献的香火钱越来越少,法明寺会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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