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她的动作还挺利索,但等她把那信拿出来之后,手便有些颤抖起来,一双眼睛更是早就已经通红。
见她这样,四周吃着面条的人都安静下来。
“这是当初何郧留下的遗书。”她道。
闻言,众人立刻就热闹了起来,他们都已经忘了这茬了。
当初何郧跳楼之后,大家都听说过有这么一封遗书,但却从来没有人看过。遗书这东西一般都是给家人的,他们没看到也不足为奇。
这么久都过去了,怎么现在突然又说起这件事?
讲起当初的事情,不少人都朝着任南喻这边看了过来。
任南喻面无表情的在旁边看着,弄不明白现在是要怎样。
何郧母亲突然把遗书拿出来,旁边有人好奇便想要上去看,她却避开了那个人的手,而是把遗书递到了任南喻的面前。
“我一直想把它给你,但是……”话未说完,她就已经转过头去抹眼泪。
看着那封信,被众人注视着的任南喻有些诧异。
犹豫片刻,他接过信,打开看了起来。
一直躲在背包里的湛章语见状,也忍不下去了,连忙爬出来跑到任南喻肩膀上蹲着,一起看去。
任南喻的包里突然冒出一只猫来,不少人都注意到,见它也像是个人似的去看遗书,旁边的人都觉得惊奇。
不过现在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在那张纸上,也没人多想。
任南喻无暇去顾及旁人,此刻的他注意力都在手中的遗书上。
那说是一封遗书,倒不如说是一封很简短的感谢信。
被感谢的人是任南喻,写信的人是何郧。
何郧在上面写着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例如任南喻帮他拿了书,帮他带了饭……
大部分事情任南喻根本就没有任何的记忆,但何郧言语间的感谢却是真实的。
遗书很短,任南喻没片刻就看完。
看完那封遗书,他眼眶也有些红了起来,半晌不知道说什么。
任南喻望着手中的遗书发呆,一旁有人上前来把遗书抢了过去,旁边的人见状也全都围了上去。
抢走那封信的人是赵海岚,任南喻无心去管他,此刻的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何郧的父母。
何郧和他年纪差不多大,他们的父母年纪也相当,但是面前的两个人却明显老了许多,甚至头发都已花白大片。
两个人现在一个低着头,一个偷偷抹着眼泪,无一例外的眼眶都通红。
旁边,围上去的众人看到那遗书,脸色都变得十分的精彩。
他们一直都在鼓吹任南喻欺负人,甚至变成了冷暴力的那一方,他们刚刚甚至都还在想这遗书当中到底会写些什么,会不会是何郧对任南喻的指控。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这封信竟会是这样的一封感谢信。
看着那封遗书,众人脸色连连变化,有还在惊讶的,也有先反应过来的。
先反应过来的那群人都纷纷看向任南喻,欲言又止。
如今这个时候,他们还能说什么?
说道歉,说是误会?
原本就是他们一厢情愿的认为这件事情和任南喻有关系,然后百般刁难。现在知道事情不是他们想的那样,一句道歉就想了事?
院子中是一片沉默。
“今天找大家来,其实就想跟你说句对不起。”何郧的母亲开了口。
任南喻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面前眼眶通红的人。
何郧的父亲坐在一旁的长凳上,他低着头,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握成拳,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这遗书我们当时就看到了,只是一直接受不了……”她道,说起当初的事情,她声音都哽咽起来。
好好的一个儿子,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学,眼看着一切都好了,结果却从楼上跳了下来。
跳下去也就算了,留下的遗书里面还只字未提他们,只是一味的感谢着一个陌生人。
他们一开始不能理解,但后来慢慢的就明白了,是他们给何郧的压力太大。
可明白了又能怎么样,何郧已经死了。
“我之前去找过你几次,本来是想把遗书给你的……”何郧母亲说道。
但她始终没能给出去。
这遗书是何郧留下的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一点东西,就好像送出去了,他们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哽咽声中,她深吸了一口气,抹了抹眼泪后一口气说道:“不过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所以我们决定趁这个机会和大家说清楚,何郧他,郧儿他……”
从其他人那里知道任南喻没去上班,他们两个也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如果他们能早一点把这件事情说清楚,也许事情根本就不会变成这样。
只是最开始的他们都还在互相责怪,都还在责怪自己,他们想不明白何勋为什么要自杀。
几年过去,如今两个人都已经接受事实。
所以之前赵海岚说举办这一次聚会时,他们才会答应,也顺势请了任南喻,想借着这个机会说清楚。
四周一片寂静,无人说话,只有何郧他母亲的哽咽声。
说话间,她还对着任南喻突然深鞠躬。
任南喻往后退了一步,想说点什么,可他喉间太苦涩,没能说出来。
面对着这一切,四周看热闹的人脸色都变得极为难看。
“我也有错,如果当时多注意一点……”任南喻说不出话来。
他喉间苦涩,但心中却豁然开朗。
之前他一直在想,如果当时他多注意一点,说不定就能注意到何郧的不对,说不定就可以阻止。
现在想来或许是这样,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何郧自己的选择。
因为这突发的事情,院子中的众人都没了再继续吃下去的心情。
任南喻也没在那里久留,很快就回了房间。
再回到房间,重新站到何郧的房间里,任南喻绕着屋子走了一圈。
这屋里何郧生活过的痕迹还十分清晰,他当年高中留下的书都翻烂了,抽屉里还放着一些备用的圆珠笔。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努力,只是有时候努力未必会有回报。
任南喻坐回床上,一直紧跟在他身后的湛章语跑过去,在他的膝盖上坐下,然后像人一样站起来,把脑袋抵在了任南喻的额头。
察觉到额头上毛茸茸的触感,任南喻笑了笑,不用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笑得多难看。
他抱住湛章语,把脸埋进它的肚子里,湛章语没有挣扎,乖乖的让任南喻抱着。
遗书的事情之后,当天下午来的这一群同学里就走了一小半,第二天中午时,已经只剩下几个人。
任南喻提出该回去了的时候,这里已经只剩下两三个人。
任南喻说要走,何郧的父母也没留,只是又说了些道歉的话。
任南喻背着自己带来的背包,向着车站那边走去时,忍不住回头看去。
看到局促不安地站在门口的那两人,任南喻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
对于这两人,任南喻说不上恨,就像是何郧一样,他只觉得可悲。对他们来说,他们只不过是在抓着何郧剩下的最后一点点东西不想放手。
对他们,任南喻恨不起来。但对于他那些同学,任南喻绝对不会原谅。
当初他不是没有解释过,但这群人根本不听他的解释。
他们擅自就给他标上标签,然后一边指指点点,一边又摆出一副大度的姿态来告诉他,他们已经不怪他。
接下去的事情不用想任南喻也知道,这群人必然又要跑来跟他道歉,然后以为道完歉就可以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任南喻最恶心这群人的,也是这一点。
回去的路上,任南喻格外的沉默,他几乎是一路都在睡觉。
回到家,任南喻也早早的就睡下。
夜里,任南喻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就好像怎么睡都睡不够似的。
变成猫的湛章语坐在枕头上,静静地看着睡着的任南喻,它上去蹭了蹭任南喻的脸颊,然后咬住被子撅着屁股拉被子,要给任南喻盖上。
任南喻睡得一点都不老实,被子都被掀到了一旁,只盖了个膝盖。
现在已经是十月多的天气,已经慢慢变凉,这样是会着凉的。
湛章语努力的用小脑袋又顶又推的,它个子太小顶不动,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总算是把被子拉过来给任南喻盖上。
给任南喻盖好被子,湛章语坐在任南喻枕头边,低下头,静静地看着任南喻。
它看看任南喻,又看看自己的爪爪,它把爪爪放在了任南喻的脸颊上轻轻地摸了摸,动作很轻,有些笨拙,小爪爪和手不一样,一点点大,摸起来笨笨的。
窗外路灯投透过窗帘照射进来,余光落在任南喻的脸上,把他的脸颊衬托的有些泛黄。
任南喻睡得很沉,比以往都要沉得多,湛章语看了他许久,原本翡翠绿的眸子在夜色的映染下深邃得如同黑色。
直到夜色深,湛章语才钻进被窝。
它爬到任南喻心口的位置趴着,然后把毛茸茸的脑袋放在任南喻的心口上,闭上眼睛,咕噜咕噜地哼哼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