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大概就是觉得不想和这件事扯上关系,但却又需要一个让自己安心的替罪羔羊,而他,不幸成为了那只羊。
逼着他去做那只头羊的人里,就有赵海岚。
他们宿舍原本一共四个人,何郧跳楼之后,赵海岚没多久后就也搬了出去,事情差不多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恶化的,学校里面渐渐的有了他欺凌同学的传言。
赵海岚之后,另外一个同学也搬了出去,那个人虽然没说什么,但那种情况下,他的沉默无异于就等于默认。
“其实我后来觉得,我也不能说是没有责任。”任南喻把手里头都捏弯掉的烟头弹了出去,任由它掉在地上。
黑暗中,湛章语一直静静听着,若不是因为还有微弱的呼吸声,任南喻都有一种这屋里就只有他一个人的感觉。
“他那时候大概是把我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只不过那时候的我根本不懂,也没有尽到救命稻草的责任。”任南喻语气轻松,声音却有几分沙哑。
湛章语嘴巴张开,可没能发出声音来,他喉间一片苦涩。
湛章语沉默,任南喻笑着又道:“那时候但凡我多多个心眼,说不定就能察觉他不对劲,可以带他去看医生,他就不会夜里爬到楼顶跳下去。”
任南喻不知道何郧跳下去之前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那时候的何郧为什么会把他当作救命稻草,这些他也永远不可能知道了。
“至于后来为什么我窝在家里没上班,其实只是阴差阳错而已。”任南喻语气轻松了几分,“真的不是因为我自闭抑郁想不开。”
任南喻一直这么说,只是一直没人相信他罢了。
甚至就连他的父母,好像都觉得他在经历那样的事情之后,会成为第二个何郧。
003.
要说起上班的事,任南喻真的是冤枉。
他没找到工作,一开始是因为毕业季工作难找,再加上那时候同学都不和他来往,除了老师公开说的,有些公司招人的事情过去半个月了他才知道。
毕业季没找到工作,之后找工作就更难了。那之后任南喻也试着投了简历,不过就结果来说,全都没结果。
这一拖,差不多就拖到过年前。
年前很多公司不招人,工作更难找,再加上快过年,他就想着索性安心过完年明年再说。
有了这打算,他就安心地玩了起来。
那时候他把以前大学练的游戏捡了起来,靠着卖材料和装备,过年那两个月倒也挣了些小钱。
过完年后,他立刻开始找工作,但去应聘的几家工资都给得很低,甚至还不如他在家玩游戏。
道理任南喻倒也明白,拖到这个时候才开始找工作的没经验的大学生,大多数都是毕业季的时候找不着的,也就是人家挑剩的,待遇肯定好不了。
不过明白归明白,拿的工资还不如在家玩游戏,那他干嘛去上班?
在现在的任南喻自己看来,他那时候多少还是有点部分大学生毕业之后的通病,自视甚高,不想低就。
到夏天的时候任南喻也急了,就想着说工资低一点也无所谓,能上班就成,但那时候毕业季又临近了。
就这么拖了有两年,任南喻索性也就安下心来在家里玩游戏,虽然大钱没赚到,但也还算养得活自己。
“其实我也不是没有出去上过班,我一直在投简历,也遇到过那种让去试试看的。”任南喻看向身边的湛章语,他听得很认真。
“然后呢?”湛章语遇见任南喻的时候,他是没上班的,简历上也是一片空白。
“都没做完一个月就回家了。”任南喻摊手,很无奈。
倒也不是因为他性格难相处或者出了什么问题,有的时候人家公司就是想找个临时工,但又不好找,所以就拿这种试用期的来用,用完了就扔。
“当初收到你们公司让去面试的通知时,我脑子里就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你们公司人事部门的人脑子秀逗了。”任南喻笑了起来。
因为根本不抱希望,所以他去面试的时候,还穿着不知道几年前的旧T恤。
这也不能怪他,在家里那段时间他几乎就没出过门,更何况他本来就没觉得能成。
结果却是,第二天人事部门的人就打电话来让他去试用。
那时候,任南喻更加坚信了之前的想法,就是这公司的人脑子一定是坏掉了。
知道最后决定让他来上班的人是湛章语后,他一度都觉得是湛章语脑子有问题,又或者真的就像冬儿姐说的那样,是手抖了。
湛章语他们那个公司,不要说他这种毕业之后在家窝了这么久没有工作经验的,就算是毕业后工作经验丰富的,也未必能应聘得上。
结果果不其然,他一上班就被刁难了。
刁难他的人不用说,自然就是湛章语。
第一天上班,他才从电梯里面出来,就被湛章语抓住批评了一顿。
湛章语把他从头说到尾,衣服头发鞋子,甚至连指甲都让伸出来检查,让任南喻都有种回到了幼儿园的错觉。
因为湛章语太讨厌,他也有点和湛章语杠上的意思,所以当天夜里就去买了衬衫西装。
结果第二天,他又被湛章语教育了要什么领带陪什么衬衫。
“那会儿听着你的穿衣经,我都有一种自己不是来上班,而是下海来坐台的感觉。”任南喻看了看旁边的湛章语,毫不客气,反正他大概也不可能再回去上班了。
湛章语一直静静地听着,听到任南喻吐槽他,他也无动于衷,就好像任南喻吐槽的人是什么不相干的人。
任南喻一口气说了很多,也说了很久,等他说完的时候,他喉咙都已经干得有些发痛。
嘴巴里苦巴巴的,就想吃点什么东西,但屋里就只有烟,他还不会抽。
任南喻摸了摸喉咙,正不舒服,手边就多了一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是湛章语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
任南喻顾不上其它,接过来一口气喝掉大半。
水下肚,他喉咙却依旧不舒服,苦苦的,好像有个东西粘在了那里,让人难受。
他以前从来没跟人说过这些,就连他的父母也从来没说过,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说这些。
他以前从不觉得他有会主动跟人开口的这一天,但在湛章语面前,开口好像也不是那么困难。
“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湛章语的声音传来。
屋子里太黑,任南喻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也不怎么在意。
毕业之后,他就再没有跟他那些同学联系过,但是他不去联系却不代表那些人会放过他。
也不知道是谁那么好心,他的事情一直都是众所周知,特别是他在家里窝了几年的事,早就已经成了那些人的话柄,隔三差五就要拿出来说说。
甚至还有那种会跑到他家里来,想跟他聊聊,想开导他的‘好心人’。
大概在那些人的眼里,现在的他已经成了需要帮助需要同情的那个,所以每次来都会说一些已经没人再怪他了的话。
之前的同学聚会,他不是没有收到信息,也不是没空,他就是不想去而已。
对那些唾弃他的人,任南喻没有好感。
对那些同情他怜悯他的,任南喻同样没有好感。
其实不是他不想从这件事里头走出去,也不是他走不出去,而是周围的人根本没给他机会让他走出去。
唾弃他的人不说,那些同情他的人的同情和小心翼翼就像是一堵堵墙,一层一层的把他圈在中间。
每次他向前走出一步,那些墙就跟着往后挪一步。
就算他拼了命跑到墙边,想要翻墙爬出去,那些人也会立刻就把墙修高加牢,然后一边修高修牢一边又回过头来安慰他。
他父母就是,如果别人家的小孩大学毕业不去上班窝在家里玩游戏,父母早就骂起来了,他的父母却几乎从来没说过什么,只是一直用那种担忧不安的眼神看着他。
走不出去,任南喻就选择绕过那些人,绕过那些墙壁。
来这公司上班前他本来多少还抱点希望,以为自己已经跑出那个圈子了,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了。
到头来,湛章语却变成了那堵墙,再次横在了他的面前。
“回去之后我就递辞呈,这次给你惹麻烦了,不好意思。”任南喻扯起嘴角笑了笑,其实他真的不需要同情。
他没有因为何郧的死而自责到想死,也没有被那些人击垮,唾弃他的人他全都唾弃回去了。
他也不需要那些人的原谅,因为他根本不会原谅那些人。
“辞呈?”湛章语推了推眼镜,漆黑一片的屋里,任南喻都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的眼镜。
“对呀!”任南喻笑了笑,“单子的事情——”
“你还没做满三个月,你确定要辞职?”湛章语打断任南喻的话。
“什么意思?”任南喻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因为旁边湛章语那眼镜下已经冒出精光。
“合同你没看吗?”湛章语不答反问。
“什么合同?”任南喻反应过来,“合同怎么了?”
他之前来这边上班的时候是有签过合同,但他根本没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