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长宁心说,就这点事,也值得你大惊小怪的,嘴里却笑着道:“今日功课做完没有?你又溜去后山玩了?”
郁长风不想他竟然把话题扯到了自己身上,连忙吐了吐舌头,扮个鬼脸之后,一溜烟出去了,出去没多久,转眼又奔了回来,嚷嚷道:“先生先生,湛前辈来啦!”
话音一落,相长宁便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自前院传来:“你这大嗓门,鬼都被你吓跑了。”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午后的阳光自他身后洒落进来,勾勒出一道清晰的轮廓,湛华璟抬眼,道:“你这里怎么又多养了一个小崽子?若是人手不够,不如雇我,还不必你出工钱,白做工。”
相长宁朗声笑道:“那可不成,我收他是有条件的,等时候到了,便打发他回去了。”
他说着,又道:“你怎么从后山过来?”
湛华璟轻呵一声:“你又知道了?”
他说着,伸出手来,掌心放着四枚殷红的果子,道:“我路过时,发现朱藤刚好成熟,便去摘了几个来,借花献佛。”
相长宁顿时大怒:“这些是我特意留下的!”
湛华璟一看坏事了,连忙递一枚给郁长风,道:“见者有份,一人一个,小长风,你拿着。”
郁长风傻乎乎地接了果子,吭哧吃了一口,然后眼睛都亮了,赞不绝口道:“先生,这个好吃。”
相长宁:……
湛华璟分完之后,还剩下一个,他似有所觉地转过身去,看了看门外,道:“那小东西,进来,也分你一个。”
过了片刻,一道清瘦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是曲清江,他垂着眼,接过湛华璟递过去的朱果,又恢复了如往常那般沉默,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第170章
相长宁收到郁长风的传讯符时, 已是三天后的事情了,这三天时间他和秦于晏一起去了不少地方打听,甚至去过连云山和玄镜门,都没有找到郁长风和曲清江的下落。
直到这一日, 来了传讯符,黄符叠成了纸鹤的模样,上面沾着干涸的血迹,像是随手抹上去的, 相长宁拿在手中,顿了片刻, 才慢慢地将纸鹤拆开,快速地扫过上面的内容。
然后他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秦于晏鲜少见到相长宁露出这样的神色,像是愤怒,又掺杂了厌恶,他不由问道:“怎么样了?”
“没什么, ”相长宁很快就恢复了冷静,将黄符揉成一团, 语气淡淡地道:“曲清江想见我。”
“在哪里?”
相长宁道:“陀螺山。”
秦于晏道:“我与你同去。”
相长宁却摇摇头, 道:“曲清江让我一个人去。”
闻言,秦于晏不由皱起眉来,直接道:“我不放心, 他若是动手的话, 怎么办?”
相长宁失笑道:“我打他不过, 难不成还跑不过么?”
秦于晏见他主意已定,便知道没有转圜的余地了,相长宁虽然看起来十分好说话,但那是在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懒散,而一旦他认真起来,就与往常判若两人。
最终相长宁仍旧是一个人前往陀螺山,临走时,玩笑似地看着秦于晏,道:“好好修炼,等老祖回来,便备好大礼来娶你。”
秦于晏只是看着他,没有笑,相长宁忍不住搓了搓脸,觉得自己这城墙厚的脸皮都要扛不住那双深如瀚海的眼睛了,赶紧匆匆甩下一句保重,头也不回地去了。
如同逃跑一般,狼狈逃了十来里,相长宁这才回过神来,心里啧了一声,暗道,跑什么跑,难不成就许他耍流氓,不许我耍了么?
这么一想,竟有些遗憾起来,也不知在遗憾些什么,相长宁好半天才定了定神,继续开始赶路,那封传讯符必然不是郁长风亲手写的,上面沾着的血迹,也绝不是曲清江的。
一想到这里,相长宁心中便翻腾起怒火来,恨不得把曲清江这三个字给嚼碎了。
即便是相长宁加快速度,赶到陀螺山时,也是一日以后的事情了,他一眼便看见了山巅旁坐着的郁长风,见他回首看来,面上的表情既是欣喜,又带着几分担忧。
相长宁草草打量过他,只见他的右臂仿佛失了力气,不能动弹,殷红的血迹将袖子都浸透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伤口,他这才放下心里,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鬼知道相长宁在来的路上,生怕郁长风已经被曲清江一剑给杀死了。
郁长风面色高兴地看着他,眼神里中包含着熟悉的孺慕和兴奋,道:“先生。”
相长宁应了一声,半蹲下来,道:“手怎么样了?”
“骨头断了,不过不妨事,”郁长风说着,忽而又紧张地道:“先生怎么是一个人来了,我不是……”
他明明在信中暗示了,让相长宁千万不要一个人来,或是找到湛前辈一同也好,比较以他如今的修为,根本无法与曲清江相抗衡。
相长宁没答话,只是摸出一瓶灵丹来,喂了他几粒,正在这时,一道声音从前方传来,淡淡地道:“你来了。”
相长宁将丹瓶扣上,放回储物袋中,这才抬眼去看来人,正是曲清江,不由扬了扬眉,道:“看来你近来过得不是很好,这模样,是修了什么邪功么?”
不知是什么原因,曲清江比他印象中要瘦了很多,简直是从一杆竹子瘦成了芦苇,面色苍白,仿佛久病不愈的人一般,让人几乎怀疑一阵大风就能吹跑了他。
听了这话,曲清江也并不生气,甚至淡淡地笑了一下,开口道:“怎么就你一个人来?”
相长宁奇怪地看着他,道:“不是你说的,让我一个人来么?我来了,你怎么又不满意了?”
曲清江没说话,相长宁顿了顿,开门见山地道:“说罢,你今日叫我来,是有什么事情?若是无事,我便把人带走了,我忙得很,没有时间与你在这里耽搁。”
好半天,曲清江才道:“你就一点都不好奇么?”
他说这话时,露出了一种有些迷惑的表情,这神色若是由一个稚童做来,自然是天真可爱的,但是出现在曲清江的脸上,相长宁就很想打他,但是他忍不住了,心中默念几句不要冲动,一边道:“好奇什么?”
曲清江道:“当初你渡劫几乎要成功了,是我一剑杀了你,破开你的紫府,碎了你的元婴,你竟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为何要奇怪?”这回相长宁的脸上真真切切流露出几分惊异,很快又道:“你难不成想要我来质问你一声,当初为何要那样做?”
出乎相长宁的意料,曲清江竟然点了点头,然后期待地看着他,道:“你为何不来问我?”
相长宁:……
这人怕是脑子有些什么毛病,他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打量了曲清江一遍,然后才道:“我很忙,没有时间来问这种事情,也不想问。”
闻言,曲清江的面色倏然阴沉下来,道:“湛华璟也是这样说的。”
相长宁一懵,他实在无法理解对方的思路,这话题怎么又绕到湛华璟身上去了?却听曲清江问道:“你知道人如何才能永生不死,超脱三界之外吗?”
相长宁抽了抽嘴角,道:“想不到你竟然还能思考这种问题?”
曲清江却仿佛没听到他说的话似的,自顾自地道:“人人都追求渡劫飞升,成为仙人,可是成了仙人之后呢?又能如何?为天道所甄选出来的人,最后不是依旧要在天道的限制下生存,刍狗还是刍狗,只不过换了一个称呼罢了。”
相长宁皱了一下眉,道:“每个人追求的东西不一样,事在人为,即便是没有永生的寿命,身为凡人或者蝼蚁,都有他们各自的意义。”
曲清江却冷笑一声,道:“你说的不错,既然如此,天道是否也可以取而代之的?”
相长宁忽然意识到,这或许就是曲清江的剑道,而他所理解的剑道,竟然如此令人惊骇,他要取代天道?
相长宁简直想撬开他的脑子看一看,里面是不是进了水还是馊掉了,他以为天道是什么?天道是天地间的秩序,是无法触摸的存在,是掌管万物的主要根源,一旦为人所取代,整个世界都会崩毁。
相长宁忍不住道:“所以,这与你当初杀我,有什么关系么?”
曲清江抬眼,目光落在他身上,慢慢地道:“我只是想看看,当初你既然飞升渡劫成功了,快要成为了所谓的仙人,必然是经过了天道的判定,这时候,我若是杀了它预定的人选,它会如何做?”
他说着,缓缓露出了一个奇异的笑容,道:“所以你看,你又活了,天道竟然有如此大的力量,随随便便就能让一个死人复生,甚至重换了躯壳。”
相长宁皱起眉头,也并不辩解,只是道:“既然如此,你还要与天道相抗么?”
闻言,曲清江手微微一张,一柄长剑出现在掌心,他慢慢地道:“对,我想看看,若是你又死了一遍,天道会不会恼羞成怒呢?”
鹤山的洞府里面,一道玄色身影正端坐在静室中,他背靠着一个丹炉,脚旁摆着一个棋盘,棋盘中黑白棋子厮杀得正激烈,秦于晏伸手将一枚白色的棋子按上去,只听哒的一声轻响,棋子硬生生被按进了棋盘中,就跟按豆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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