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盛玉宇善良的性格,如果早知道自己的寿命是用别人的寿命换下来的,恐怕早就满怀一腔愧疚一刀了结了自己,再去地底下向那对无辜惨死的人赎罪,请求宽恕,怎么可能还会安然无恙的度过这十四年?
而盛琼楼深知这一点,所以下手前用了十分的力道。他敢保证,如果不是有人刻意在盛玉宇面前提及,盛玉宇自己也绝对不会想起这件事。
这样那日在戒刀的刀下死的,就会是他盛琼楼,而不是他胆小的爱哭鬼哥哥。
天意作人,当着盛琼楼的面,让那柄刀将他剖膛破腹。
盛琼楼怎能不恨?他不但恨戒刀,而且还恨那动了盛玉宇记忆手脚的人!
容话却在听完后如坠冰窖。他视线涣散的看着盛琼楼,不知道什么时候捏紧拳的手,被指甲的力道划破,有血珠从中蔓延下,滴落到地毯上。
盛琼楼闻到空气中的血腥味,他看向那气味飘来的地方,心头一跳。
“是我害了他……”容话胸口寒凉一片,“是我害了他……”
第87章 囚笼鸟02
犹长眠是擅长探入人的梦境, 进而窥探记忆的雪妖。
霖山周遭都是犹长眠的道场, 心怀执念或者心有郁结的人但凡踏进霖山一步,就会被拽入梦境, 浑浑噩噩的做着白日梦。
容话如此, 慕氏兄妹如此,戒刀也是如此。
盛玉宇能记起这一段被盛琼楼刻意抹掉的记忆, 正是因为进入了霖山。
可盛玉宇为什么会进入霖山?不过是为了在狼妖掌下死里逃生的容话他的朋友,向稜岁讨一个公道。
犹长眠透过盛玉宇的记忆看见了那一段十四年前的过往,还借此曾经隐晦的告诉过他,让他保护好他的兔子, 他却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他根本不配他的小黑兔用这么一腔赤诚对待,他甚至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容话双臂死死的抱住头, 头埋进膝盖里, 空气中有细碎的哽咽声几不可察的响起。
盛琼楼听完前因后果, 一腔的憎怒仿佛漏水的船, 在濒临漩涡之时刹住了脚。他仰躺在地上, 目光虚无的看着上空的天花板, “和你无关。”盛玉宇的死。
容话置若罔闻。
“血亲之仇,不共戴天。”盛琼楼幽幽道:“我们之间的冤孽,总要有一个人站出来了断……”
盛氏兄弟, 狼妖稜岁,僧人戒刀。
这四人就像一个解不开的环, 环环紧锁上了死扣, 除非有人砍了锁弄坏了那节扣, 这个环才能得到解脱。
只是盛琼楼没有想过,砍断这个环的人会是盛玉宇。
他的眼珠动了动,转到一旁纹丝未动的容话身上,也不知道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说道:“死了亲哥的人是我,你一定要比我哭的肝肠寸断吗?他不会怪你,我更没有立场指责你,你不需要自责。”
说完这句话,他又突然联想到,盛玉宇爱哭,交的朋友兴趣相投,自然而然也是喜欢哭的。
而哭一场,大概什么棘手的问题都会被暂时抛在脑后不去理会。以前,盛玉宇就是这样。
那就让他哭一哭,自己当做没听见。
盛琼楼这么思忖着,他不会安慰人,翻了个面不去看容话。片刻之后,他忽然听见推窗的声响,盛琼楼斜着眼往声源处看了一眼,容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窗边。
夜风从外灌进来,容话的衣服被吹得鼓鼓作响。盛琼楼从地上一翻而起,瘸着前腿挡在容话跟前,“你要干什么!”
容话低头望着盛琼楼,指向护栏外。
盛琼楼偏过头往下看了一眼,地面距离他们现在所在的楼层有百米,下方灯火通明,大片白蔷薇园绽放的花如星落云散一般交错着点缀在绿茵之中。然而盛琼楼却看不出这些蔷薇的娇美,只觉得那些花像许多只张牙舞爪的爪子,白涔涔的,让他恶寒。
盛琼楼心里暗骂了一声渊泽之主这老妖怪,磨着牙对容话道:“你不是把命看的比什么都重吗?现在我们在顶楼,你要是跳下去就得摔成一滩肉渣,刚好喂了这鬼地方的一群怪物!”
说是顶楼,其实是城堡的最顶端。刻意营造出的星河灿烂的天地,没有把整个城堡的轮廓照应清晰,只见那隐藏在阴影中的顶端呈现出细长的塔状模样,高耸入云,晃眼看去快要和星辰比肩。
而容话此刻正处在顶端的卧室中,距离地面,遥不可及。
容话绕开盛琼楼,兀自走到护栏前,望着下方的远景,眸中黯淡。
盛琼楼看见他走在护栏边上就没再动作,意识到自己多半会错了意,气急败坏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没转头回房间,一双兔眼紧紧锁着容话,生怕他又有什么别的举动。
塔顶的风一阵紧接着一阵,凌冽急促,像数把无形的刀切割在皮肤上,留下疼痛,却找不着痕迹。
“人跳下去,会摔死。”容话声音平淡,“妖也一样?”
盛琼楼思索着这句话里的含义,眼珠转的飞快,“你想跳下去?”
紧接着又问:“现在就走?”
容话弯了弯腰,从地上把盛琼楼抱起来,“现在带你走,会不会太勉强你了?”
盛琼楼嗤之以鼻,“这个鬼地方,我一分钟都不想多待。”
容话点了点头,站直身体,重新看向下方因为隔的太远都变得模糊的景物,“他不会轻易放我走。”
盛琼楼深以为然,面上却没有显露,“只要我不死,就一定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
容话不答,沉默了片刻后把盛琼楼放到一旁,远离护栏,“我想先试试。”
盛琼楼心底顿时生出不妙的预感,警觉道:“试什么?”
容话单手翻上护栏,站在台面上,哑着嗓子道:“有多少人在监视……”
一道白影迅速的从台前倒下去,盛琼楼瞪大了眼,回过神来时立刻跟着跳上了台面,伸出爪子只来得及抓住跳下去人身上的西装,“容话你疯了!”
他刚准备恢复人身跳下去将容话救回来,便看见下空成群簇拥的血蝶闪过,把容话的身形笼罩住,下坠速度立刻变慢,几乎是平稳的把人送到了地面。同一时刻,隐藏在暗处的数十只鬼探出头,一概披着颜色各异的狐狸皮,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刚落下的容话,暂时没有上前。
盛琼楼在上方把这些动静尽收眼底,冷笑连连,丑恶的鬼披上再好看的皮还是一只彻头彻尾的鬼,心里却在暗自记录着这些小鬼们的身形和藏匿的地点。
他正记到一半,卧室里紧闭的门突然从外面被轰的推开,伥鬼手中提着个铁质的兔笼子,带着三眼红鬼和独角鬼迎面朝盛琼楼走来,伥鬼皱巴巴的狐狸面上带着盈盈笑意,“魑魅魍魉四位琼楼之名如雷贯耳,今天一见,果然不负盛名。”
盛琼楼此刻的兽形就是一只弱小的兔子,他看见伥鬼手里拿着的笼子就知道就三只走狗来路不善,又被故意奚落了一遍,本该暴跳如雷,但心里清楚他们处于弱势,现在硬碰硬吃亏的是他自己,便隐忍着不发,警惕的往后退了一步,“你们想干什么?”
“别退啊!”伥鬼朝盛琼楼招了招手,一旁的独角鬼顺势打开兔笼子的门,只听伥鬼道:“你再退一步就得摔成粉碎,琼楼凶名在外,可别到头来落得一个这么难看的死法。”
他指着一旁开着门的笼子,对盛琼楼皮笑肉不笑的说:“还是你自己进来吧,别让我们难做,也别让小美人难做。”
盛琼楼的兔牙一瞬间增长数倍,他咧了咧嘴,“今天我就闯一闯你们这鬼气骚天的渊泽境!”
伥鬼不以为意的哼了一声,三眼红鬼手里多出一根三叉戟,纵身直朝盛琼楼刺去,盛琼楼张大嘴正要一口咬断戟刃,便感觉后脖子被什么东西刺了下,两眼一黑从半空中落下,摔到了地上。
一只血蝶从盛琼楼背后飞出来又消失,三只鬼面面相觑,伥鬼轻咳一声,“我们逾矩,主人教训的是,等装了琼楼回去,我们就去蓝水河中领罚。”
说着给一旁的三眼红鬼使了个眼色,三眼红鬼连忙收了手上的武器,把地上的盛琼楼一把抓起来放进了兔笼子里,三鬼一起快速出了卧室。
容话落了地,红蝶在他面前眨眼之间变成了一个人。容话只看了这人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余光正想瞥向藏在隐秘处的其他人,就被来人强硬的掐住了下巴,头迫不得已的抬起来,看向对方。
慕别一张精致俊美的脸上,笑容极盛,“连从那么高的塔上跳下来都没眨过一下眼,就这么想逃?”
相处的时间久了,容话便清楚慕别每次笑意越浓厚,就意味着他心情不悦到了极点,此刻,应该是真的动了气。
然而,容话现在却没有一点想熄灭慕别这把火的想法,反而往这把火中浇了把油,“分手,让我走。”
他似乎再多半个字也不愿意和对方讲,连这么决断的话都说的异常简短。
慕别鼻尖哼出冷笑,隐藏在阴影中的鬼不敢在逗留,一瞬间散的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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