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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鸟时日 (Autumnmt)


  可那个晚上的班奈特并没有像以往一样,在饭后给自己热上睡前饮用的红酒,她坐回廊下的长椅上,忽然听见了从心脏深处传来的阵阵雷鸣,仿佛暴雨即将降临深谷,她已经能闻见那股独特的,属于雨前独有的潮湿气味。
  于是她叫住在窗边不停张望的男孩,“也许我今晚的感觉不太好。”她说。
  珀西从窗边下来,充满关切地跪在她的脚边。
  “是那封电报吗?从下午开始你就一直在念它。”
  “那是埃德加的父亲,他告诉我他们在南方的事情。”
  珀西睁大了他的漂亮眼睛,“他要带走他吗?”
  “我想是这样的。”
  “帕特里克已经在军校谋了一个好位置,也许埃德加会成为一个优秀的海军军官,就像他的父亲一样。”
  班奈特看着她的孩子,血脉的血脉,他结合了一个孩子永无倦意的流浪灵魂,还有另一个女人的满腔爱意。
  她伸手去抚摸深陷于寂静与沉默中的年轻脸庞,他几乎被这消息夺走了所有的活力,他用鲜红的嘴唇亲吻她的掌心。
  “你挺喜欢你表兄的是不是?这个夏天你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
  珀西没有说话,他把自己埋在祖母花枝木般枯瘦的臂弯中,听见她胸中翻涌起的,不甚清晰的风声。
  她一下又一下地抚摩着他的柔软卷发,直至缎似的发丝沾上她的体温。
  “你还记得关于你母亲的事情吗?”
  她的孩子吸了吸鼻子,含含糊糊地,说他也许还记得尼罗河上的烟火,她的母亲正抱着他。。
  “我的上帝。”祖母发出深深的一声叹息,“我的鸟儿,为什么最后总是剩下你一个人?”
  她从金色稻草般的发丛间捧起那张漂亮小脸,男孩的眼眶红红的,像只郁郁寡欢的小狗。
  “我想也许你可以去厨房为我带来一杯热茶,那会让我感觉好一些。然后你可以去参加你们的秘密约会了,那家伙已经在等你了?”老太太冲他挤了挤眼睛,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
  “要用那个马克杯,你知道的,抬起屁股来*的那只。”
  珀西也笑起来,站起来去泡茶。他原以为那杯子就在厨房,可没想到他找遍了柜子也没发现踪迹。
  也许在楼上,他想到,班奈特总喜欢把一些无关紧要的小物件从原有的位置带进她的卧室,也许就在床头柜上。
  于是他烧上热水,走上二楼的卧室去寻找“抬起屁股来”马克杯,他在窗边发现了它,骨瓷杯,拙劣的颜料画着一个个卡通人像,从护士医生教师律师不等,所有小人脱了裤子,在标语下方举起桃形的卡通屁股。
  珀西拿了杯子,咚咚地走下楼,水壶里的水正烧开,汽鸣盖在蒸汽柱的冲击下不停掀动,发出尖啸。他从茶罐里抖出一小撮暗红的碎叶,将烧得滚烫的热水浇进去,茶叶即刻在热水漩涡里兜兜转转,伸展出叶子的脉络来。
  他小心地端着那杯滚烫的茶水,十个指头轮流在杯身上起落。他用了比平时慢的速度走到长廊上,把热茶放在铁几上,班奈特的手边。
  老妇人没有回应,也没有感谢,她像是睡着了,头歪斜在一侧。珀西低下头呼唤了她一声也没能叫醒她,温暖的晚风吹拂过,她灰色的发丝在鬓边,海浪似的拍打已经永远沉睡的人。
  趴在木地板上的穆格看着他,突然发出一声吠叫。
  
*Bottoms Up
 来源是一只深得吾心的恶趣味马克杯。此为穿越产物。
  
  
第7章
  葬礼的一切细节他已经不记得了,关于人们如何忍住悲伤,如何落泪,如何亲吻以及道别。他甚至不想去回忆最后说了什么。
  那是整个夏季里最为炎热的一天,砂石路上蒸腾出蒙蒙烟尘。演出已经开始,整个镇子比以往还要安静,所有的人几乎都去了剧院,街道上空无一人,漏气的路灯在街边明明灭灭,珀西一阵风似地跑过去,仿佛风眨了个眼。
  寂静的石子路是通往不知何方的神秘浮桥,这路和他们从葬礼后分别的路别无二致,都是一样的坚硬,光滑,带着阳光炙烤后的余温,照亮被磨得光滑的表面,悲剧的结石。夏夜的余温蒸腾着他,男孩细腻的脖颈上满是汗珠,汗水顺着脊背洇透了衬衫,印出脊背的单薄脉络。他的长裤上溅满了泥土点子,那是不慎踩进一个水坑的结果。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停下飞奔的脚步,从家到镇上再到剧院,几英里的距离,一夜之间好像变成了陆地到海洋一样遥远。
  那也是他记忆里最为深刻的一天,不仅仅是因为炎热的温度和永远无法到达的路,还有装满心脏的空洞和恐惧。这些东西最后在吻别的灵柩前成为了无法消化的愧疚与悔恨,在那一刻里,他成了整个小镇里唯一知道秘密的人,他成了一个预言者,他已在经历尚未发生的离别。
  剧院里挤满了人,连走道上也站满了前来欣赏演出的人,即使他们已经没有办法进入正在演出的大厅。珀西不得不穿过密集如鱼群般的人,逆流而上,艰难地从一楼爬上二楼,他的前后左右都是肩膀头顶后背胸膛,也许是太过拥挤了,剧院里渐渐弥漫一股奇特的气味,那像是众多人同时呼吸产生的气味——洋葱味烟草味牛肉酱汁与茉莉花香水(某位女士今日涂抹了过多的茉莉花香水)。整个剧院如同无数个同时敞开的存衣间。
  芭蕾舞演员在台上不断旋转着,从这头跳到另一头,时不时在舞台中间做起大腾跃,缎带顺着足尖向上,整个脚踝被绑得像个精致的礼物,男的女的都具有同样的姿态——他们脂粉浓重,被汗水洇得斑驳。
  即便如此,底下的观众仍然看得入迷,即使在高温蒸腾下舞台上的一切都变得模糊。
  绑着绸带的腿不停重复着同样的脚步动作,勾挑勾挑勾挑。
  “你瞧正在歌唱的王子,他能连续跳三十个小跳呢!”
  “我听酒馆里的人说,这些人晚上只在一根缎带上睡觉,即使做那事儿的时候也一样。”
  他看见了碧翠丝,她是饰演皇后的天鹅,举手投足间她像极了优雅的天鹅,她扬起手臂,天鹅垂颈向年轻的王子行礼。
  埃德加原先注视舞台的视线忽然被打断,他不知道自己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直到发现了角落里的珀西,于是他从舞台边的观众席上起身离去,他们彼此在鱼罐头里挣扎寻找出,。埃德加踩过无数双皮鞋道了一万次歉冒犯无数位女士,对不起对不起我很抱歉,舞台上歌剧演员们高歌哈利路亚,埃德加小跑起来,缎带包裹的足尖勾挑勾挑勾挑……
  鱼群大发慈悲,终于让他们触碰到彼此,埃德加惊讶的发现他的男孩浑身湿透,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灾难并且死里逃生的小动物。
  “你怎么了珀西,为何喘的如此厉害,你来的还不算晚…”
  珀西望着他,一时语塞,事实上,有太多的事情要在那一瞬脱口而出,它们彼此纷争,在珀西的口中无法争出一个胜负,他要告诉埃德加他们即将分别,海军军官的来信,还有班奈特的死。
  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瞧着堂兄的眼睛,那是修斯一家人特有的浅色眼眸,阳光下几乎可以看见瞳孔翕张的纹路,像是沉浸在清澈小溪底的银色沙床。
  他们不断被人群排挤着,胳膊碰胳膊,肩膀顶撞肩膀,有人不轻不重在珀西的后背推搡了一把,失去重心的时刻轻盈摇晃,他不由自主,又顺理成章,就在埃德加伸手接住他的肩膀时,珀西·修斯凑上来吻了他。
  就像啃破一只熟透水蜜桃的表皮,轻轻用力,更多的吻与温暖像汁水一样涌出来。埃德加在初刻的震惊过后很快接受了这个吻,他们很快被鱼群排挤出去。埃德加从背后揽住珀西的脊背,将他固定在墙与自己的身体之间,那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埃德加吻得小心翼翼,不敢用力,生怕惊走了这片刻降临的依赖与温情,珀西也同样如此,他们都不知道下一次接吻会发生在什么时候,又或者这将是他们之间仅有的一次温存。香草的气息混杂着夏季的温暖与沉闷,丝丝袅袅钻入他的鼻腔,那是属于他们的味道,他们的衣服在同一个洗衣筐里,用同一块洗衣皂,他们有着相近的血脉。
  “这是你的尝试?”埃德加带着湿润的喘息,鼻尖轻碰着他的珀西,“去亲吻一个男孩?”
  珀西·修斯看着他,目光从眼底流连至鼻翼,最后落在他方才亲吻过的柔软嘴唇上。
  他知道这下他再也无法亲吻别的男孩了。
  于是他们又试了一次,作为吻的延续,他们都希望这吻能说话,传达出他们彼此在心底里徘徊的念头,里面有关于珀西是如何放弃作为一个预言者,选择永远沉浸在钟摆摇晃的当下,被时间的胶质封存成为琥珀。
  舞台上正在上演皆大欢喜,天鹅们引颈高歌。哈利路亚,哈利路亚,中学毕业典礼上的唱诗班唱近主十架歌:咿咿啊啊我众罪都洗清洁,啊啊啊惟靠耶稣宝血。
  他坐在台下,夏日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窗倾洒在唱诗班的成员身上,珀西站在高音区的后排,如供奉的圣子,红唇白齿,歌颂天上的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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