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上哪儿去?”一把沙哑低沉的嗓音传来,郁安宁回头一看,余悠游正站在门口,似乎又衰老几岁。
“参加婚宴。”他说着,快步出了客栈。
余悠游说:“等、等我……”背后响起缓慢的脚步声。
郁安宁:“……先走一步。”
郁安宁走出客栈,直奔那座神庙而去,如果他猜得没错,这个世界真正可怕的事情,正是这种不祥的感觉。
街市上依然繁华喧闹、车水马龙,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可郁安宁看在眼里,总觉得笑容背后藏着诡异和扭曲。
人潮愈发密集,不远处汇成一片人海,共同面对着云雾缭绕、不见尽头的台阶。
他艰难地往里面挤,差点撞倒一个老人,单手将他提起,“不好意思啊大爷,没事儿吧?”
对方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悲哀,“你上次还叫大哥,这次居然叫大爷?”
郁安宁吃惊地问:“你是昨天的那个,你……昨晚上吃什么了?”
大爷摇了摇头,“小伙子昨天没能上去?趁着年轻多试几次吧,再晚就来不及了,别像我这样……”说着说着,他的步伐越来越慢,渐渐跟:郁安宁拉开了距离,最后隐没在白雾之中。
郁安宁抬头望向雾霭中的云阶,笼罩在愈发强烈的不祥预感之中,果然如他所料,从清晨一直到夜幕低垂,他脚下的台阶一直在向上延伸,没有尽头,那座庙宇仿佛从未存在过。
凉风浸透衣衫,黑夜将灯火辉煌的城池渲染成诡异的画卷。
郁安宁想了想,转身向山下跑去,攀登了整天的山路,不到一刻钟就到达起点,山门前的人群一点儿都没有减少,他验证了自己的想法,而且是最坏的那种。
郁安宁掏出请柬,和为贵的婚礼马上就要开始,询问路人,地点在就附近的一座园子。
郁安宁匆匆赶到,喜迎新人的欢快乐曲已经响起,整座花园布置得极为豪奢,烛火映照如同白昼。他一路向人多的地方走,远远见一支被大红包裹的队伍往正屋而去。
走在最前,胸配红花的男人背影同和为贵十分相似,只是身形有些伛偻。
郁安宁疾走向前,一个念头正要浮起,乐声陡然一转,所有人的动作突然迟缓片刻,互相观望着似在寻找什么,那个想法便如火花般熄灭了。
他的脚下不停,一直挤到那队新人的后头,大声叫出和为贵的名字,却被嘈杂的乐曲和人声所掩埋,他不甘心地边喊往前挤,终于来到了一身喜服的新郎官身边,抬手一拽,险些将他拽倒。
和为贵趔趄两步抬起头来,郁安宁被眼前的人吓得不轻,风华正茂的少年竟然变成耄耋老人,而他自己丝毫没有察觉,咧着没剩几颗牙齿的嘴笑道:“你终于来啦,快点儿坐到主桌去。”
“主桌……”郁安宁看着他的笑容,憋不住要飙脏话,忽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队前蹿了出去。
郁安宁的“和”字刚出口,立刻转向那个方向气得跳脚,“王八蛋,你给我站住!”脚下生风般追了上去。
在聚仙镇,郁安宁没有追不上的人,跑得越快揍得越狠。今晚被那黑影彻底激怒,脚底如同踩上风火轮一般。
对方连跑了十几条街,见郁安宁追得虎虎生风,陡然一个大回旋冲进山门前的人流,向着无尽的台阶飞奔上去。
郁安宁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黑影
黑影在前面奔跑引路,台阶的长度比先前缩减了许多,只爬了不多久的工夫,庙宇的山门在雾影中若隐若现。
黑影门前一闪,消失无踪,仿佛与他心意相通般,大门竟然自行开启一条窄缝。
郁安宁不甘示弱,紧跟其后挤了进去。
此番有备而来,郁安宁死盯目标,跟他前殿兜了十来个圈子,黑影终于体力不支,迫不及待地向后殿方向而去,正是点点金光闪耀的方向。
郁安宁脚下生风,运气大吼:“还不站下,别落在老子手里!”
对方吓得一个哆嗦,扭身跑进大殿后门。
郁安宁与他仅差须臾,进门后顿时坠入一片黑暗。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却仿佛无数眼睛在暗处窥探,令人毛骨悚然。
他摸出胸前斩妖除魔必备武器——火折子吹燃,橙红色的火光环绕出一片不大的视野。
明明是正殿的后门,可里面的景物却与白天大相径庭。
青砖丝丝冒着寒气,相接的缝隙被不明的黑色物体塞得满溢而出,脚底生出不舒服的触感。
四围神座上是十八罗汉,有的端坐神鹿、有的呵欠伸腰还有的秀目圆睁,表情、姿态各不相同。
郁安宁环绕一周,总觉得他们的视线在跟随自己,骤然回顾,仍然是一个个泥胎塑像。
走到殿前仰望三座金身佛像,幽暗的光线下,总觉得佛像哪里有点不对劲,可一时又想不起哪里出了问题。
正要俯身观察,胸口坠出一物,与青砖接触发出清脆声响。
郁安宁定睛望去,是沈曜昨日容的铜镜,早上顺手揣在身上的。镜面映着光亮显得格外温润,郁安宁弯腰去捡,清俊的面容映照在镜子里,当他垂眸与镜中的自己对视,一道金光闪过脑海,刚才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郁安宁抄起烛台,举臂照向座上三尊佛像金身,熹微火焰中,佛像散发出金属般的光泽,不知是否阴影移动的原因,佛祖的嘴角似乎微微上扬起来。他想了想,纵身一跃跳上供桌,半空中一下子明亮起来,郁安宁这回看得分明,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白天的他对佛祖面目虽然只有匆匆一瞥,也顿觉相貌慈悲、庄严肃穆,是一幅成年人的面容,可眼前烛火照耀下,如何变成了圆滚滚胖乎乎童稚模样?!
光亮所及之处,三个娃娃同时睁开眼睛,咧开猩红色的大嘴,黑洞洞的眼眶中一点金黄色的眼珠齐刷刷瞪着郁安宁,“咯咯咯”地大笑起来。
“啊啊啊啊!”尖叫伴随着盘盏碎裂的杂乱响声增加了大殿中的混乱,黑影从神座下钻了出来,瞪着童稚佛像大惊失色,“不好啊,醒啦,你把他们吵醒啦!”
郁安宁这才看清黑影的样子,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连街边要饭的都比他穿得要好些。正准备下去捉拿,佛像笑声陡然提高,刺得人耳朵生疼。脚下突然剧烈晃动,眼前景物起伏得如同海浪一般。
“他们醒了。”黑影指着郁安宁,“你完啦!”说罢转身蹿进黑暗之中。
郁安宁这两天被他搞得十分窝火,正想追上去痛殴一顿,忽觉后脑烈风乍起,余光扫到一条黑色长鞭正狠狠向自己扫了过来,凌空翻下神座,落在地上时手中还稳稳端着烛台。
转眼间佛像居然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是只一身三头的怪物,六只手臂均挥舞着黑色的长鞭向他飞速移动而来。
对方攻击愈发密集,郁安宁躲闪间开始力不从心,不一会儿就被逼到角落,他低头看见满地碎片,急中生智爬到神座下方,接着进来的一点光明,眼前不知什么东西波光粼粼还带着阵阵香气。
“原来他在偷盗信士供奉的香油!”郁安宁想起那天刺目的金光,对黑影所作所为愈发不屑,外面三头怪物寻不到他,更加疯狂,开始进行大肆破坏,像是要拆房子一般。
郁安宁灵机一动,拼尽力气推动油瓮向外爬,怪物早已发觉了他的动静,站在外面守株待兔。不想竟是一个大瓮映入眼帘,没等他反应过来,油瓮骤然倾倒金黄色的油脂瞬间泼遍全身。
“暖和暖和吧你!”郁安宁不知何时轻身爬到高处,吹燃手上的火折子,笑嘻嘻地丢了出来……
黑影马不停蹄地奔跑好久,回首观望,发现并没有人追上来,脱力般停下脚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气还没喘匀乎,后背遭遇一记猛烈重击,狗啃屎般栽到地上。
他满脸惊骇地回头,发现一道颀长身影站在身后,浮起难以置信的表情,声调颤抖着问:“你、你不是中了……不可能活着?”
沈曜居高临下,微微挑眉,“你不也还活着?”
黑影满是不甘心,狠命挣扎着站了起来,犹做困兽之斗,可惜没等站稳,又被人踹趴下了。
“王八蛋,还想跑?”郁安宁抬脚踏住他的后背,恶狠狠地说:老子保证不打死你……才怪!”
黑影望向他身后滚滚冒起的黑烟,“怎、怎么可能,你们不可能骗得过她,你们不知道我为了悟到这些都经历过什么!”
郁安宁嘿嘿一笑,“多谢你的香油。”
黑影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洗澡了,整张面容被头发胡子糊住,看不清样貌,只有滴流乱转的两只眼睛散发出狡黠的光芒,眼看郁安宁举起拳头,他连忙挡住脸道:“别打我,别打我,我可以告诉你们在这里活下去的办法!”
沈曜冷冷道:“如你这般并不算是活着。”
这句话似乎触及黑影的软肋。他愣了愣,表情狰狞起来,“你们懂什么,活着总比死了的好!”
“不一定吧,”郁安宁打断他,看向沈曜,“他觉得他还活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