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野抬手擦过照片上笑容灿烂的自己,几乎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半年来,为了凑钱给小川治病,顾野想尽了一切办法,最后把目光放在了收益巨大,却有着致命危险的生死擂台上。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瘦且修长,骨节处有一些破损,结着暗红色的血痂,半年来的搏斗让这双手已经磨出了一层硬硬的茧——看上去全然不似一个18岁少年的手。
夜风微抚,顾野终于在激战之后的疲惫中翻了个身侧卧着,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吱呀——”隔间的门被一只瘦弱苍白的手推开,一个小小的身影架着拐杖,吃力地进来,停在了小床边上。
是顾小川。
接着明亮的月光,顾小川终于看到了顾野上半身的全貌。
背部数个成年人拳头大小的紫色淤痕,部分甚至透出了点点血色来,胸前腹部同样青紫一片,胸口一道巴掌长的刀痕,已经结了硬痂,却可以想象出当时的惨烈与凶险。
手腕上缠着的绷带还渗着血,指关节和手肘处亦是新伤盖旧伤。
顾小川睁大眼,眼眶一片酸涩,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却又在瞬间收回了手,怕碰疼了熟睡中的少年。
他从衣兜里摸出来一张被揉得皱皱巴巴的纸团,像是无数次被揉皱复又展开,上面的字迹已经不甚清晰,连纸条的边角都被磨出了些毛边。
顾小川捏紧了这张纸条,用力到骨节发白,在目光转向顾野嘴角的伤和在睡梦中都难掩疲惫的面容时,骤然把纸条整个攥进了手里。
月光微斜,顾野翻了个身,皱着眉依旧呼吸平稳而绵长。
顾小川靠在床边,苍白的面颊贴上顾野的手掌,感受着对方传来的阵阵暖意,却有两行泪水悄然滑下。
许久之后,天光微微亮起。
顾小川就这样靠着顾野,坐了一夜。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终于忍不住摸了摸熟睡中少年的脸庞:“对不起,哥……”
说着抬手打开通讯器,熟练地输入了那一串无数次输入复又删除的号码,发出一条信息后放下,深深凝望了顾野一眼,架着拐像来时那样,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叫醒了熟睡中的顾野,他翻身下床,穿鞋时踢到了脚边一个小小的纸团,顺手捡起来丢进了垃圾桶里,前去开了门。
“小野。我家今天做了红烧肉,我妈让你等会儿过去吃饭呢。”门外,一个看上去肉乎乎的高个胖子站在门口,手里还提着一个小巧的食盒,看见顾野开门,忙不迭地递过去:“这是我爸让我带来的。”
门外的少年叫李松源,是隔壁李家的孩子。
正是李家在顾爸离世后对顾野二人伸出了援手,如若不然,以前世顾野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样子,怎么也无法在这个比之十三区好不了多少的地方独自生活一年。
“替我谢谢叔叔阿姨。”顾野点头接过食盒,心里划过一丝暖流:“待会儿就不去吃饭了,要带小川去医院复查。”
“小野,你……是不是又去十三区了?”李松源看了一眼顾野嘴角的伤痕和手腕上渗着血的绷带,小心翼翼地问。
别离
“小野,你……是不是又去十三区了?”李松源看了一眼顾野嘴角的伤痕和手腕上渗着血的绷带,小心翼翼地问。
“嗯。”顾野抬起头,随后又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总不能一直靠你们家救济。”
“你不是在第五区一家搏击俱乐部做教练吗?一个月八千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去……去打那种比赛?”李松源有些急了,音量猛然加大,而后又往后面自家门口看了看,放低了声音:“我不告诉我爸妈是一回事,但你这样隔几天就浑身是伤,他们早晚会看出来的。”
“我问你,叔叔阿姨一个月能挣多少钱?”顾野没回答,反而问出了一个问题。
“加起来,七千不到……”
“你知道小川去医院复查一次要花多少钱吗?他一瓶药多少钱你知道吗?”
“不知道……很多吗?”李松源的声音没了底气。
“想要维持小川的生命,一个月至少要30万左右。如果连续两个月断药,小川他……他的内脏就会出现功能性衰竭,然后……”顾野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着无关与己的事,攥紧的拳头却泄露了他的真实情绪:“以前我爸还在的时候,部队的高额补贴和他自己的工资,再加上家里的积蓄还能堪堪维持,但现在……”
李松源瞪大了眼睛。
他从来都不知道,小川的身体已经坏到了这样的地步,更不知道,一个月要花这么多钱才能维系住小川的生命。
李松源精神恍惚地回去了,顾野提着食盒进了顾小川的屋子。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窗外的树叶被风吹得哗哗啦响,一束阳光照在沉睡的少年脸上,却显得他越发瘦小苍白。
“小川,小川,醒醒。”顾野坐在床边轻声喊,看到他有些迷茫地睁开了眼,才打开了食盒:“起来吃点东西,准备出门了。”
食盒里是一盘小菜,两大碗浓粥。
顾小川坐起来,瘦成一把骨头的手腕几乎捧不住碗,平日里从不让顾野喂的他此时突然开口:“哥,你喂我吧,我端不住。”
“好。”顾野接过粥碗,汤匙在嘴边吹了吹,递到顾小川嘴边,眼里带着他自己都未能发觉的温柔。
半碗粥很快就喂了下去,顾小川却突然呜咽一声,伸手抢过粥碗和汤匙,在顾野诧异的目光里低着头,发狠似的不停往嘴里送粥,一串眼泪却默默地淌下来,吧嗒吧嗒落进碗里。
“小川?你……怎么了?”
“哥……”顾小川放下空碗,突然抱住顾野哭出声来:“对不起,哥……”
顾野只当是小川又在说连累他的事,伸手抱住怀里瘦得硌人的小川,摸着他柔软的头发发不出声,却没有看到顾小川埋头在他怀里,紧咬着嘴唇几乎咬出血来。
……
吃过饭,顾小川简单整理一番,二人便坐上了开往第五区的客机。
相比于破败的十三区和到处是低矮平房和不超过三层的小楼的十二区,第五区像是另一个世界。
数百上千层的摩天大厦拔地而起,高楼林立,街道整洁,道路上一辆辆悬浮车无声地快速穿梭,半空中私人飞行器沿着特定的航行轨道川流不息。
清道夫机器人穿梭在道路与人流中,明净的巨大橱窗里,各种机械产品泛着漂亮的金属光泽,被漂亮的机器人模特捧在手上的托盘里。
顾野带着顾小川下机,打了一辆出租向中央医院而去。
顾小川其实并不是顾野的亲弟弟,而是被顾爸半路捡回家的。
年幼的顾小川因为疾病导致智力发育迟缓,两岁还说不出自己的名字,更遑论其他,直到八岁以后才智力慢慢恢复正常,甚至远超于同龄人,他也一直都知道自己并非顾家亲生,所以才会对顾野的付出怀着无比的愧疚。
多年来顾爸一直在寻找小川的亲生父母,却一直没有结果,唯一的线索却指向了第四区的高级区域,那里是整个联邦的军政核心 ,仅次于第三区的首都区。
至于第一区第二区,那里是整个联邦的能源核心,一旦出现差池,整个联邦就会陷入瘫痪。
蓝星联邦的区域分布很奇特,呈一个覆盖了很大一块大陆的同心圆形,第一区居于中心,其他的区域依次一层层向外扩散开去,从太空上望去,就像是匍匐在篮星上的巨大眼睛。
第五区B市中央医院里。
顾小川穿着白色的病号服被送进了检查室,顾野坐在外面的休息椅上,手里的烟已经被攥得变了形,却没有点燃。
医院里禁止吸烟,但他总觉得今日里有些心神不宁。
就在顾野有些焦虑地望着紧闭的金属门的时候,几个医务人员簇拥着两个老人朝这里快步走来。
走在前方的老人一身墨绿色军装,头发花白却精神镌烁,一派威严,旁边的老妇人挽着丈夫的手臂,穿着一身墨绿色的旗袍,挽着低髻,手腕上两枚翠绿色的镯子在行走间叮当撞响,难掩贵气。
老妇人看了眼坐在长椅上一身黑色运动装的顾野,眼神闪烁了几下,靠在丈夫耳边低语几声后,军装老人也转过眼,看着顾野。
“你是顾野?”老人开口问道。
“……您是?”顾野蹙眉。
“那就是他没错了。”妇人眼睛一亮,看向检查室的眼神顿时热切起来,几乎要迫不及待地冲进去。
这让顾野内心一沉,看向二人的眼神里带了几分防备。
“不必这样看我。我是小川的爷爷,来带他回家。”老人冷哼一声,显然对顾野的眼神很不满。
“你有什么证据?”
“你在质疑我?”老人眼神一厉:“我孙子满月时被查出来患有H2-318型肌群萎缩症,两岁时保姆带着出门,被人贩劫走,后来发现他得了病,就把他丢在半路,才在阴差阳错之下被你父亲带了回去。”
“如果这些不够的话,他的腰眼有一片巴掌大的灰色的圆形胎记,左脚心有一颗红痣,是不是呢?”一旁的妇人接过话茬。
顾野骤然攥紧了拳头,心头像是陡然被泼了一盆冰水,冷得他整个心都颤抖起来——她说的,都是对的。
“不管怎么说,我们都非常感谢你们一家对小川的照顾,我们会往你的账户中打一笔钱,绝不会比你们为他付出的少。”妇人放软了语气,上前想拍拍顾野的肩膀,被顾野沉默着避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