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余转过了头，看着一脸倦容，眼睛里待着红血丝的祁辛，有了一阵的失神。
真的是物是人非。
时间真的能改变一切。
所以姜余看着他充满了期待之色的眼睛，然后缓慢地摇了摇头，他眼见着祁辛眼底的光芒一点点褪去，最后变成了灰暗一片。
祁辛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被人挖出来了，就连他亲眼看着那个人死的时候，他都没有这种感觉。
可看着姜余决绝的样子，祁辛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要疼得快要死去了。
怎么会这样。
祁辛的身体最终无力地垮了下去，他垂下了头，像是受了伤的孤狼般躺在了地上，默默地蜷缩着自己的伤口。
姜余瞥了一眼躺在自己身边的祁辛，又转过头去静静地摆弄起了这一个让他还算喜欢的即时战略游戏。
身旁，祁辛把脸埋在了垫子里，他想，以前姜余都会给他披件衣服或者盖个毯子的。即使他不会因此而轻易的感冒，可姜余就是不放心，刚结婚那会儿，他还总是红着脸，小声地央求自己去冲个热水澡再睡。
越想，祁辛就越难过，他心痛地快要滴血，整个人也缩成了一团。
他想要那个对自己笑，对自己温柔，对他唠叨的姜余。
可是又是他不让姜余对自己笑，对他唠叨，对他好的。
他不是这个意思……祁辛迷迷糊糊地想着，他就想要姜余，他什么都不要了。
“姜余……”这么想着，眼前有些模糊的祁辛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来，拽住了姜余的一个一角，他轻轻地扯了扯，有些委屈地说道，“我睡不着。”
姜余平静地说道：“数羊吧。”
祁辛心里一梗，他将姜余的那一小截儿衣角攥得起了褶皱，脆弱而又无助地说道：“我怕我睡着了就会做噩梦。”
他实在是太缺觉了，已经陷入了将睡不睡的边缘。
姜余皱皱眉道：“你跟我说没有用，我不是心理医生，没办法帮你。”
祁辛眨了眨眼，小声地说道：“我总是会梦见祖父。”
这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但祁辛却觉得他们两个人依旧站在世界的两端。他扣了扣手指，心想，如果他能转过身去朝着姜余的方向一直走下去，说不定有一天他们就能见面，他还可以伸手去抱抱他，给自己取取暖。
“他更胖了，也更凶了。”
听着手柄小幅度晃动的声音，祁辛闭上了眼睛，像是小孩一样收紧了手上的动作，“小时候起我就怕他，怕得每晚都在做噩梦，可现在……他还是在我的梦里，挥之不去。不知道为什么，我还看见了一个小女孩，她长得很眼熟，就这么被祖父抱着。从我记事起，我和小安，都没有被他抱过。好像邓肯也怕他，总是会在他面前低着头。可他越低着头，祖父就越生气，一直到最后他的腿坏了……那个时候起祖父才多看了我几眼。有时候我就在想，如果不是邓肯的腿好不了了，他会不会这辈子都不把我当外孙来看了。小安死的时候……他好像一点都不伤心。我从那个时候起便恨起了他，我厌恶权力，却生在了权力的漩涡中，他也讨厌我，就因为我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到这个时候，祁辛的声音已经变得很淡很淡了，如果不仔细去听，姜余几乎听不见祁辛的私语低喃。
“我没想到自己的仇恨会这么深，我恨他，更恨把我生下来的人。”祁辛低声说道，“可过了这么久，我才发现自己像是个怪物一样，和我所恨的那些人没什么区别。姜余，我没有想到，你会爱上我，更没有想到，在伤害了你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也……”
他轻叹了一声，“我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晚了，是我对不起你。可我，真的放不下你，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爱我的人了。”
慢慢地，姜余“嗯”了一声，“不再是了。”
祁辛的眼睛里有着淡淡一层的水雾，他将另一只手覆盖在闭上了的双眼之上，身体微微瑟缩了一下，灵魂似乎都在痛苦的颤栗。
“后来……”过了很久，祁辛像是溺水的人一般挣扎了一下，他轻轻地低喘了一下，心脏痛得他快要说不出话来。
他费劲地喘了口气，眼底的水雾越来越浓郁。
“我杀了他。”
姜余呆了一下，摆弄手柄的手指凝固住了一般，他无声地转动了身体，偏过头去看着躺在他身侧的祁辛，这时候两个人的眼睛对视在了一起。祁辛眼底的痛苦和扭曲让姜余看得不寒而栗，他看着祁辛那双琉璃般的眼睛被一层水雾覆盖着，可那些水雾却迟迟不肯出来，也不肯散去，就那么顽强的生存在那里，越聚越多。
“是我解决了他们。”祁辛仰脸看着怔然的姜余，极其小声地说道，“这么多年了，我终于成功了。”
姜余怔怔地看着他，心里一颤。
祁辛的眼神变得温柔起来，他的脸色非常的苍白，眼底还带着点淡淡的褐色，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都有着一股病态的美感，像是在生命中挣扎的油画人物一般。
“他是被我派人刺杀的。”
姜余懵了，下一秒，他的眼睛豁然瞪大了一圈，他看着祁辛，就像是在看一个真正的怪物。
几个月前的事情依旧历历在目，小机器人诉说老皇帝因心脏病突然而死亡的语气，长公主唐柔哭泣的姿态，安全顾问们冰冷严肃的神情……还有祁辛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他似乎一直都没有任何触动，冷静得几乎不太正常。可姜余当时并没有这么觉得，他知道祁辛掩藏起了自己的情绪，所以才会在那一晚问他，老皇帝死了，你不伤心么？
可回答他的，却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祁辛也回想起了那一天晚上的事情，可他想起的却是和弟弟祁安谈话的内容。当他被弟弟称呼为“幼稚鬼”的时候，自己还有一些不满，可当他发现弟弟发现了记忆被删除的事情后，他又开始慌张了起来。即使姜余已经被自己支去了做饭，可他却依旧不放心，脸色当下一变，立刻急急忙忙地往门后看去。好在那里一个人都没有，他微微地松了口气，再次看向小安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冰冷。
弟弟跟他说，哥哥，你最大的问题就是不知道怎么和姜余哥哥沟通。
可他那个时候并不愿意去承认。
现在……祁辛轻轻地抖了抖睫毛，对着姜余脆弱地笑了笑，“你不好奇刺客是谁么？”
姜余呼吸一颤，心脏骤然发紧，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对方说道：“是万古。”
祁辛的脸色稀松平常，好像没有一丝多余的感情，他继续平静地说道：“只不过现在，所有人都认为，这件事是我母亲做的。”
第54章
在听到祁辛说出这些断断续续的话语后，凭借着对他的了解，姜余很快地就在第一时间内把整件事情串在了一起。
他知道老皇帝是被人刺杀的，但他不知道这名刺客是祁辛派去的。
可在听到祁辛这么说的时候，姜余的第一反应是——他怎么做到的？
后来当他知道那人是万古的时候，在震惊的同时，姜余内心深处竟然产生了一种了然的感觉，万古是古星人和人类的混血，他能做到的事情远比普通的人类要多。更何况，这还是刺杀帝国皇帝，祁辛肯定周密地安排了许久。
姜余感觉自己的意识产生了瞬间的麻痹感，他整个人都僵住了，浑身发凉。
万古……竟然是万古。
为什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他。
这两个人又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姜余觉得自己的耳边出现了混乱的梦呓乱语之声，那些声音嘈嘈杂杂地滋扰着他的耳膜，密集而又低沉地说着怀疑，心惊，恐惧，还有茫然。
祁辛恨得到底是什么……他这么多年策划的到底是什么。
难道就是刺杀老皇帝，然后嫁祸给自己的母亲么？
他知道祁辛和唐娜的关系有些异样，可他不知道原来两个人之间产生了这么大的仇恨。
祁辛原来一直想到的都不是乖乖地顺从他的母亲，争权夺利，而是一直在阴影下蛰伏着，试图某一天伸出利爪割破对方的喉咙。
而他真的成功了。
在短时间内的迷惑和彷徨之中，姜余失神地盯着祁辛的眼睛，他耳边的嘈杂纷扰声很快地平息了下去，他怔然地看着祁辛的那张苍白而又扭曲的脸，忽然间就明白了过来。
他也没有家人，他也厌恨自己的父亲，可他最后只能选择释然，因为他是心甘情愿的，而且那个人已经死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姜余尘封在心底里的那段情绪又翻涌了出来，他不是没有心疼过祁辛，相反的，在察觉到他和母亲感情矛盾的时候，姜余并没有选择去调和，而是站在了祁辛那一边，尽量用温柔来一点一点的抚平他的创伤，即使他不知道祁辛的创伤到底是怎么造成的。
一位不受宠的公主，未婚先孕和平民生下的私生子，在哪个帝国都不会很光彩。
“万古……”半晌后，姜余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他想起了安全顾问白鹤说的话，他们怀疑自己和万古之间的往来，会透露出很多不必要的东西，所以在当时，姜余受到了一段时间的盘问。那个时候他以为自己能够洗脱嫌疑，是因为他们之间的每次交往都有记录，毕竟祁辛不会任由他出去的时候身边没有任何一位警卫跟随。他在和祁辛冷战后，有一段时间喜欢上了抽烟，不久后，只要他一出门和万古见面，他的烟盒上就会被装上窃听器。时间久了以后，他再也不愿意去碰香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