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炸弹安装完毕, 他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冰冷的液体几乎灌进身体的每一处孔穴, 谢九看见自己翅膀上的羽毛几乎坠落的到处都是,像是碾碎的一地鸡毛车祸现场。
周围是一片凝滞般的水, 谢九的思绪意识反而在液体中脱壳而出,但与上次在巴迪梦中看见的妇人不同。这次的场景格外熟悉。
……
黄昏时分,几个小屁孩正蹦蹦跳跳你追我赶的在街角玩捉鬼游戏,谢九则是因为性格关系又一次被所有小屁孩推举当可以随处跑动的“鬼”。
在不能尽情打电玩大肆撸烤串, 也没钱买刨冰吃的炎热夏季,捉鬼游戏是脏街小孩子唯一可以尽情发泄体力的地方。
林荫道上的银杏果硕大几乎缀下,在浓浓火烧云漫过天空时。几个孩子终于玩累了。谢九能看见当时还是孩子的自己抹了把额头的汗水,他朝远处喊了一声——
从高高的石台上下来的人比几个小屁孩看着要大一点,约莫十二三岁的样子。他似乎刚才一直在看他们玩捉鬼游戏, 在他下去时, 几个小屁孩人也不抓了吵也不吵了一时间全急匆匆的跑到他身边。
那人仍温温柔柔的笑着,不到几秒钟就迅速和小屁孩们重新打成一片。
谢九注意到一个细节:那人似乎无论说话还是做什么都会首先看向一个方向,甚至在低声和另一个戴着腕带表情不屑的男孩说话时,他的眼睛仍在看着那边。
谢九忍不住朝他关注的方向看去,去蓦地笑出了声。
他看见那时候的自己穿着脏兮兮的圆领短袖踏个塑料拖鞋正一脸无聊的在踢着碎掉的小石块……大概是因为小伙伴都跑光了, 最后“谢九”索性鞋一蹬直接翻身上矮石柱上乘凉去了。
这个场景曾经很多次出现在他的梦中:浓烈的灿金与嫣红的磅礴火烧云, 杂草丛生的灌木丛中矗立的高台,从高台上缓缓站起的青年, 嬉嬉闹闹的几个小屁孩正在玩耍……
站在整幅画面上方俯瞰的谢九第一次看清了那人的脸。
……戚、戚泽霖?
那确实是戚泽霖的脸, 和晚宴上的人几乎一模一样。幼时几乎已经能看出那孩子长大必定是个人物, 他身姿在几人中站的极为挺拔。
原来晚宴上的熟悉感是从这里来的。
那帮小屁孩嬉闹的地方毫无疑问是脏街,到处都充斥着堆积如山的厨余垃圾和游手好闲的二流子,但在那个街角谢九也度过了一段相当无忧无虑的时光。他几乎能回忆起太阳落下时的余温和街角五毛钱的冰棍含在嘴里的酸甜冰凉……
再然后呢,他就没有印象了。
幼时的那些同伴面孔都很陌生,像是画中等待绘上表情的人影。
……简直像阴魂不散亟待拼接的一块记忆拼图,它在不断向谢九记忆中空缺的那部分叫嚣快把我拼上,快想起我。
谢九唯二深刻的画面是在见到索克流出的血时出现的回忆:仍然是在脏街,和刚才一样的高台上,有人下摆全是红色,他站起身用沾满鲜血的手臂朝谢九伸来……
难道那个人是戚泽霖?
但在谢九的印象中那次晚宴明明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就连戚泽霖也说了一句初次见面。那些他从未见过的片段到底是记忆出现问题了还是……
他彻彻底底忘记了一些重要的记忆。
此时通讯器那头却传来江彦的声音。
“谢九,炸-弹已经安装完毕,可以开始准备脱出梦境了!”
那个男人用仿佛宣告圣谕般的口吻对谢九说。时间争取到了,炸弹已经安装完毕,可以开始离开梦境脱出放逐之地了!
……
直到再次被拖出画框,谢九深深吸了口气。其实他一直不太喜欢和别人过于亲密的接触,但是这一趟任务中的各种人总会用霸权一次次强制他,就像从中得到了扭曲的快感。
难道他这种体质天生吸引变态?
暴君们总是用一次次行动对谢九宣告着现实:他们喜欢这么对他,乐此不疲。
谢九咳出一口水。此时他已经很狼狈,衣服破破烂烂,翅膀仍然惨兮兮的被锁链绞紧……
潜意识大概是打定主意认为只要不放开他就绝对逃不走,不可能离开这片地方。
“准备好当我的王后了吗,如果不想和我一起当王的话,那就赐予一个能让你留下来的身份吧?”
青年此时眼光如魔,他用手指轻轻挑起谢九的下颌。见谢九不说话立刻让锁链绞紧了几分,谢九疼的呼吸一窒,几乎差点当场跪那。
他深刻无比的明白……现在撕破伪装的小白兔什么事都可以干出来。
谢九垂眼看他的指骨,突然露出了一个微笑。
“在此之前,我还有个故事要送给你。”
谢九的声音沙哑,他伸手搭着潜意识的肩膀,手指几乎掐进Neil的肩头。
Neil则不慌不忙的等待着,他甚至没有朝被谢九抓伤的地方看上一眼。
“在很久以前,老虎那家伙并不是森林中的王。相反,它还很弱,弱到甚至很难捕捉到猎物。于是它被各种动物看不起,每只动物都可以在它头上踩上几脚。”
“而与它身形相比要小一大截的猫却因为出神入化的捕猎技巧而广受爱戴,这让老虎很羡慕,于是老虎找到了猫,向它讨教‘能捕捉猎物的方法’。”
“猫心一软,看见老虎可怜兮兮的就答应了。猫把自己所懂得的知识和技巧都交给了老虎,而随着这个过程老虎也变得越来越强……直到有一天,他因为私欲而向自己的师傅发起了进攻。”
谢九咳嗽一声,抹掉嘴旁的点点血迹。
“……但让老虎完全没有想到的是,猫在教会它学捕猎方法的过程中,自己还留着一手。在老虎发动袭击的刹那,猫轻轻一跳便蹿上旁边的树干上。而老虎只能在下面干瞪眼,因为猫从来没有教过他爬树,它甚至都未曾提起过这个技巧。”
“你在说什么。”
青年不解道。他看着已经被层层锁链束缚的神祗,不相信其有任何逃出生天的能力。
“只要束缚住你的手和脚,你就不可能再跑掉了。说到底,剥去这双翅膀,你也便只能在原地动弹不得吧……我对你心软了,即使你背叛我也不会马上砍断你的翅膀。但我不能保证下次会发生什么……所以不要惹我生气。”
青年谆谆善诱,像是导师在教导桀骜不驯的学生。但他手下的动作却格外淫靡——那力道不似任何玩闹,反而像最后的威胁。
谢九也是第一次被人用手指触碰这么敏感的肩胛。他痒的一缩,却仍强硬的挺住了。从刚才就一直苍白着的脸此时竟有了些血色。
“老虎向猫学艺,猫教会其九十九招。在老虎以为自己足够强大想要吃掉猫的时候,猫用最后一招爬上了树……上树是它最后的保命底牌。”
Neil噙着一抹笑,他甚至仍是不紧不慢胸有成竹般的用手指轻轻点过谢九的眉间。
“所以我的王后还藏着最后的底牌……”
谢九展颜一笑,几乎是他刚才至今唯一一次微笑。
他伸手把男人的手指慢慢拨开,一字一句说的无比清晰。
“谁他妈是你的王后。”
……
Neil看着面前的人慢慢撑着地面狼狈的站起身,青年的表情仍然是最初见面时的那种对什么好像都无所谓的样子。
对他来说,那些锁链和被反复拖出画框中的痛苦好像都不值一提。
而那个被束缚着翅膀,无比高傲的神祗却在此刻明显表达了他的态度。
那是如同看垃圾的眼神……像是在看这样一团毫无用处的废料,像是过往的时光全部不算数。
当青年用强大的权能让铁杆熔炼时,当青年点起第一根烟发出满足的喟叹时,当外面大雨噼里啪啦打在落地窗旁,而他们缩在温馨的小床上讲睡前故事时……他会想过后来会被这么对待吗。
也许想到了,也根本无所谓吧。这些折磨无法在他身上和精神上留下一丝一毫的刻痕……
——那墨琉璃般的眼珠眼中明明白白的划分着两人间的界限。
在这一刻Neil深深地明白……他根本就从未深入过青年的内心。
Neil清晰的听见了青年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击重锤狠狠的砸在他已经腐烂的心脏。
“我不想求饶,唯一一句想对你说的实话就是Neil……你让人恶心。”
“从外表到行为,再到这么扭曲的性格……全部都让人恶心。”
紧接着,青年甚至还毫不避讳的对谁说了什么他听不懂的话。
“好了好了,我这边已经没什么问题了,马上走……”
Neil嘴唇轻启,他甚至能感觉到冰冷的液体正充斥着心脏——在那里有个被青年亲手捅出的窟窿,那里的东西其实已经不会跳动了。
黑翼无声无息展开,几乎遮住了整个屋子。屋内的东西都被风吹得纷纷作响,几乎像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但青年的表情却丝毫没有恐惧,他甚至称得上是挑衅的笑了笑。
“wakeup.”
青年说了一句并不能让他听懂的话语,随后彻底消失了踪迹。锁链孤零零的垂在地面,整个屋子空荡荡的,就像从未有人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