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狼崽 (litchi)

　　“我想着，或许我不那么听话，你就能看见我了。所以我不顾一切将你带到妖界，让你只能看到我一人。”复玄的眼中有林巉太多看不懂的东西，他抵着林巉的额头，几乎是自我宣判般地轻声道：“师父，我心仪你。”
　　这话落到林巉耳中，犹如九天神雷轰然而下，他只觉得耳边轰鸣作响，脑中一片空白，复玄后来在他耳边说着什么，他一句也听不清。
　　什么？
　　怎么会……
　　复玄说什么？说他心仪他？他竟心仪于他？！
　　林巉难以置信地如今看着压在自己身上，与自己咫尺之间，甚至连呼吸都缠绕在一起的复玄，一时间只觉得自己在做梦。
　　“你先让开。”他脑中混沌，许久后，他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平稳地响起。
　　复玄这次并没有阻挠，反而顺从地从林巉身上起来，然后帮林巉坐起了身。林巉推开复玄的手，自己艰难地站起身下了床。他向前走了几步，竟有些蹒跚。
　　“师父……”
　　复玄伸出手想要拉住林巉的衣角，下一刻他的手便被林巉狠狠打落。
　　“……”
　　复玄垂下手，他站在林巉身后，只觉得手背火辣辣的，连身带心都痛了起来。
　　从来没有这么疼过。
　　“你……”林巉双眼通红，竟是被骇得连话都说不出。
　　“我？我怎么了？”复玄凄凉一笑，眼中尽是狼狈的惨怆：“我爱上了我的师父，又如何呢？”
　　“你要杀了我吗？”复玄逼近了一步。
　　林巉看着复玄，他那双执剑斩虹的手，如今竟在轻轻地颤抖着。
　　怎么可能……
　　“师父，我没有错……”复玄死死地看着他，眼中升涌而起的疯狂执拗让林巉只觉胆寒：“我没有错。”
　　林巉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一滴泪蓦地从他眼里滑落了下来。那个他从巴掌大的一团一手带大，疼大的，平常去历练一番受个伤自己都心痛得不得了的徒弟，往日里，最是贴自己心的徒弟，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师父，你别哭……”这是复玄第一次看见林巉哭，他不由得慌了神，上前一步想要替林巉擦去眼泪。
　　“啪！”
　　在林巉还没反应过来时，他的一个耳光已经狠狠打到了复玄的脸上。
　　复玄被打得偏了脸，血红的印迹在他的脸颊上醒目到刺眼，他的脸很快地就肿了起来。复玄微微垂下眼，后牙紧紧地咬在一起，浓密的眼睫遮去眼中所有失控的神色。
　　这是林巉第一次打他。
　　林巉回过神来，他踉跄般地退了一步，他看着自己的手，原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褪去了最后一丝血色。
　　他方才打了复玄？
　　“师父。”
　　良久后，他听见复玄的略有些滞涩的声音在房间中再次轻缓响起：“宁安城中的院子我已经选好买了下来，日日有人打扫看护。师父喜欢人间，若那院子合师父心意，待乌灵蛊解决后，我便带师父在那儿长住。”
　　“若师父不喜欢，那我便去另选。无论是宁安城，还是入江城，人间一千八十城，总能选到师父喜欢的。若处处都不合师父心意，我便给师父建一座院子。”
　　“师父怎样都行。”
　　“可以骂我，可以打我，甚至可以杀我……但是师父……”复玄的声音忽然顿了顿。
　　“你不能赶走我，你永远都不能赶走我……”
　　屋中烛光摇曳，满屋温暖的光亮却衬得那声音凄狠飘渺至极。林巉抬起头，只对上了一双血红而平静的眼。


第48章 化刃
　　自那日复玄表明心迹后，就再也没有在林巉面前出现过。
　　这几日林巉都待在房中，没有出门一步，陪在他身边的是一个笑起来有一颗小虎牙的白净少年。
　　那少年是个闹腾的主，成天在房中上窜下跳，嘴上叽叽喳喳个不停，没有一刻歇过。每次林巉被闹得受不了了时，他就会对着林巉笑一笑，露出一颗白白的小虎牙来，让人觉得无辜天真得紧。
　　林巉每次看到他这样的笑容都会愣一愣，片刻后，又沉默地移开视线。
　　“真君，你怎么老是这么闷，也不跟我说话。”唐寻没个正形似地趴坐在椅子上。
　　林巉闻言略微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
　　唐寻撅了撅嘴，他看着依旧沉默不语的林巉，有时他真的怀疑若不是他一直在林巉耳边吵闹不休，林巉真的能在房中一言不发坐上一整天。
　　“真君，你既不想说话，那你就笑笑吧，成天沉着个脸做什么？”唐寻凑到林巉的面前，嘟囔道。
　　唐寻凑得有些近，林巉有些不适地蹙了蹙眉头，腰身略微向后移了移。唐寻敏感地察觉到林巉的不悦，他退后了些，摸了摸鼻子，然后冲着林巉笑了笑。
　　如同以往一样，他看见林巉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会儿，才缓慢移开。唐寻有些疑惑，他想了一会儿，轻笑着歪头看向林巉调侃道：“真君总是看着我发愣，是我长得像什么人吗？”
　　林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
　　“那真君发什么愣？。”唐寻随意在桌上拿了一个果子在手里，咬了一口，继续道：“真君的眼神可不会骗人，真君分明就是在想什么人。”
　　唐寻几口便啃完了那个果子，鼓着腮帮子含糊道：“真君是觉得我跟谁长得像吗？”
　　见林巉转头看向他，唐寻心情甚佳地又对着林巉笑了笑。尽管唐寻在妖界见过的仪貌出众之人并不少，但他却不得不承认自家殿下的师尊的这副皮囊的确是极好的，身形匀称，腰窄腿长，每一寸的眉目都生得称人心意般的恰到好处，一袭雪袍，朴玉簪松松地挽着发，什么都不做，光是坐在那里就跟一幅画似的。
　　唐寻看得赏心悦目，他思忖了片刻，笑问道：“还是说我笑起来像什么人？”
　　见林巉依旧不说话，唐寻从椅子上蹦下来，他没敢蹭到林巉身上，只敢蹭到林巉身侧的椅子上坐在林巉身边，一双圆圆的鹿眼笑弯成月牙形，盘着腿的身体左右晃悠，兴致勃勃道：“真君你跟我说说呗。”
　　林巉看着坐在身边一直左摇右晃，没个正形的唐寻，忽然想到了小时候经常缠在自己身边闹腾撒娇的复玄，他的目光不由得微不可见地波动了些许。
　　“不像，只是我无端想岔了而已。”林巉摇了摇头，答道。
　　“那到底是谁啊？”难得林巉跟他说一句话，唐寻兴致高得很，刨根问底似得追着问。
　　唐寻傻乐似的笑得开心，林巉缓缓移开视线。以前复玄也这样，总爱蹭在自己身边，自己随便一句话都能让他笑得跟光似的亮眼。恍惚间，林巉才发现好似他已经许久没有看到复玄真切实意的笑容了。
　　“真君，你怎的又不说话了？”等了许久也没等到林巉回答的唐寻撇了撇嘴，晃悠悠拉长了语调道。他从桌上拿了一个果子咬了一口，顿了顿，又从桌上另拿了一个果子塞到林巉手中。
　　林巉握着果子，看着跟个小孩儿似的唐寻，这次倒是没嫌他吵闹，反而沉默了一会儿后，忽然问道：“你见过昕……你们殿下笑吗？”
　　“什么？”唐寻坐在椅上一直前后晃悠个不停的小腿无端一滞，他看着林巉，仿佛没听清林巉在说什么一般。
　　“你见过你们殿下笑吗？”林巉指腹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灵果，再次道。
　　唐寻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极其复杂，甚至有些僵硬。他摇了摇头，慢吞吞地又咬了一口果子后，才答道：“我从来没看到殿下笑过。”
　　殿下会笑吗？唐寻咽下那口果子，挠了挠头。复玄刚回煞狼族，就不动声色地活生生接连捏碎了两个长老的元神，满手鲜血，眉目不动，满身杀伐决断的戾气。不过短短几日，便硬生生地镇住了那些不安分的东西。
　　利刃敛锋，平日里倒是没什么，他眉目虽冷淡，却也不会让人觉得森冷可怖。但若是做了什么不得当的事，被那复玄的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瞥到时，却能无端让人浑身的寒毛都立起来。
　　这么一个人，总是平静得很，好像没什么能让他的情绪有丝毫的变动，没有感情似的……唐寻皱了皱眉头，他实在想象不出来自家殿下笑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林巉垂着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握着灵果，手指无意识间摩挲灵果的力度却越来越重。
　　半晌后，林巉站起身来，将手中破损的灵果放到桌上，沉了沉气道：“我要出去。”
　　唐寻闻言一惊，他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伸开双臂拦在林巉面前，急声道：“这可不行！殿下走的时候特意吩咐过我不让真君乱走的！”
　　“于今已四日。”林巉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唐寻，摁在桌面上的手指已结起冰凌。“你们这是想软禁本君？”
　　“不是……”唐寻想起复玄的叮嘱，看着林巉动用起灵力，不由得心口一紧：“真君你先别动灵力！免得刺激了乌灵蛊……”
　　“复玄呢？”林巉并没有理会，他皱起一双眉问道：“他去哪里了？”
　　“让他来见我，或者我去找他。”
　　唐寻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屋里安分待了四天的林巉会突然要出去，复玄走前让他照看好林巉，别让林巉出去乱走。如今林巉突然发难，这让习惯了林巉总是沉默安分模样的唐寻一时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