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容咎在制作完成之后便完全抹去了自己的痕迹,风劫也清理过折扇之上属于外人的气息。
但……这柄折扇本身,就已经足够微妙。
顾御川明白,容咎的本意大概只是言出必践,因为他的本性便是如此简单纯粹。他对天一宗没有敌意也没有怨恨,不论对待谁都不偏不倚一视同仁,即便自己是天一宗大师兄,对他曾经的遭遇袖手旁观,即便自己有所隐瞒、不尽不详,利用他的武力达到目的,间接害他双目失明,他也没有对自己产生半点多余的情绪,在他的眼中自己大概只是个偶然遇见的合作者,不值得投注更多的注意。
他完全没有想过这种行为多么引人误会。
风龙不解地蹭了蹭又开始神游的主人,在他换好衣物打理整齐之后,整条龙缩小到拇指粗细,钻入空青扇中化为扇面之上栩栩如生的龙形雕刻,张牙舞爪,足踏祥云,口吐骊珠,很是威风凛凛。
顾御川:“……”
风龙自我感觉良好地换了个更威风的造型,冲主人摇头摆尾、搔首弄姿,顾御川糟心地合拢扇子,向外走去。
.
星垂海外。
容咎发现自己的双眼仍旧处于失明状态,这令他有些不解。他虽明白这是天道示警,却不明白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也不明白怎样才能重获光明。
长庚星碎裂、碎星莲绽放、三朵同出一脉的星莲代表的不同道韵……似乎都不足以引动天机。
而且他还不明白自己究竟得到了什么。
容咎想了想,决定回千绝将礼物送给天渊师兄,顺便试试看能不能解惑。毕竟在他眼中,最无所不知的就是天渊师兄了。
*
叮!您的好友[顾御川]已下线。
放假的我无所畏惧(?'?-'?)?
【四十、渺渺】
“大哥哥大哥哥,你好厉害呀大哥哥!”浑身狼狈的小姑娘揪着容咎微微拂动的衣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闪烁着纯粹的喜悦和崇拜光芒。
她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破旧的衣物上满是荆棘和树枝的划痕,似乎经历了许久的逃亡,她的身上脸上都有些脏污,唯有一双大眼睛晶莹澄澈,宛如世上最干净剔透的水晶,纯然懵懂,不含半点杂质。
容咎没有震开她握着衣袖的手指,径自走向不远处自己准备夜宿的地方。
这个小姑娘是他方才偶然救下的人,他本打算在此夜宿,却撞见一群凶神恶煞的家伙围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而且围攻者身上的气息十分熟悉,若他所料不错,他们应该都是妖族。
刚离开妖仙的洞府就遇见妖族,完全不像是个巧合。
容咎神识一探,发现他们围攻的小女孩给他的感觉很奇异。因着某种微妙的预感,他没有追究双方之间的恩怨纠葛,直接出手打退围攻的妖族,且因他们身上没有明显的孽光,他并没有下重手。
不过这并不影响小姑娘对他溢于言表的崇拜。
转过山脚,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简易洞府。容咎指尖一弹,燃起一堆温暖的火,熟练地用方才顺手捉的灵兽煮了一碗肉粥递给她。
小姑娘愣愣地捧着装满肉粥的玉碗没有动作。
“怎么,不合胃口?”
“不,很好吃!”她尝了一口,眼睛里闪烁着纯然喜悦的光,说完又一连喝了好几口,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大哥哥你真的好厉害好厉害!”
容咎神情未动,往火堆里添了些柴。
星垂海外终于不再是终日天光暗淡的模样。此时正是黄昏时刻,残阳将收,铺成一地血红,西天的晚霞灼灼烈烈,宛如血色火焰燃烧着赤色云锦,到处都是一片张扬热烈的红。
小女孩看了看异常的天色,有些不安地凑近容咎,重新揪住他的衣袖,似乎这个动作能够给她安全感。她将空空的玉碗还给容咎,仰着脸神色认真地说:“大哥哥,我叫渺渺。”
容咎收回玉碗,掐了个清尘咒。
渺渺……不知为何,这个名字给他的感觉同样很微妙。
“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渺渺扯了扯他的衣袖。
“容咎。”
“容咎,容咎……诶,这个名字好好听啊,我以后叫你阿咎哥哥好不好?阿咎哥哥,阿咎哥哥!阿咎哥哥……”
容咎微微诧异。很少有人这样称呼自己,或者说根本没有人。所有听到这个名字的人都会自觉避开“咎”这个充满负面意义的字眼,称他容弟、容道友、容前辈或者仙长、长离、长离道君。
听着渺渺如获至宝、欢快地叫着“阿咎哥哥”的声音,仿佛就能看见她晶莹澄澈、盛满笑意的大眼睛。容咎忽然有些疑惑:“你知道‘咎’是什么意思吗?”
“唔,好像并不是什么很好的字眼。”
咎者,过也。
过失、罪过、仇怨、灾祸。
一听就知道,这并不是个蕴含着父母期待与祝福的名字。
“但是,那只是取名字的人想要赋予的意义啊,渺渺才不承认呢!”
容咎愣了愣。取名字的人想要赋予的意义……他记得取名字的那个人,记得她弥留之际死死扣住自己手腕的惨白指骨。
虚弱得只剩皮包骨的枯槁身体、密布的皱纹与暗沉的斑痕、凄怨如厉鬼的怨恨神色、日复一日的诅咒辱骂……她的容色早已凋敝不堪,腐朽如老妪,凄惶如厉鬼,却在临死的一瞬间现出几分释然,她清醒平静时的样子,即便满脸皱纹瘦骨嶙峋,也掩不去刻在骨子里的绝代风华。
或许那一刻,她是真的觉得释然。
“咎由自取,这一切不过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怨不得……”
怨不得旁人。
她有着辉煌灿烂、张扬如烈火烹油的前半生,也有着穷困潦倒、凄惨如厕中之鼠的后半生。她恨薄奚尊薄情寡义冷酷无情,恨自己的孩子形同怪物掠夺精血,非得一命换一命。她喝下不知多少药物试图扼杀腹中的怪胎,却只害得自己更加虚弱苍老,无法伤及胎儿的一分一毫。
——她带给容咎的伤害,容咎全都记得。
或许只有在临死的那一刻,她才肯正视自己的过往,才肯放下自己的怨恨,才明白一切只是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只是,她带着释然与解脱从容赴死,却将曾经的怨恨留给了容咎。
“咎”这个字,意味着过错与灾祸,意味着责备与憎恶,容咎不明白,这个名字,代表的究竟是最后的报复,还是真正的解脱。
“阿咎哥哥。”渺渺紧紧揪着他的衣袖,矮矮的小个子仰着脸,非常认真地盯着容咎。
容咎低下头来,脸上的表情懵懂而茫然。
“阿咎哥哥,我决不承认那个人的意思。在渺渺看来,这只是个很好听很好听的名字,代表的是阿咎哥哥这个很好很好的人。就像阿咎哥哥毫不犹豫地救我,不伤那些妖族的性命,就像阿咎哥哥明知道我不是人类,却还是用对待人类的方式对待我。”
容咎顿了顿,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前尘旧梦,过往云烟。
他与容倾倾的恩怨早已一笔勾销,他只是单纯地感到疑惑,并没有因此难过。
他也知道这个小姑娘并非人类,而是灵体。
“那些妖族为何追你?”
“大概是因为我偷了他们的东西吧?”渺渺歪了歪头,“可那不怪我啊,是那个东西非要我带它走……”
“咔嚓——”细微的碎裂声让渺渺整个人都僵硬了。
“?”容咎侧耳。
“——不不不不不不不会吧!!”渺渺手忙脚乱地从自己一直紧紧护着的口袋里掏出一个蛋,果然看见了蛋壳上逐渐扩大的裂痕。
“竟然这个时候破壳!”
“灵兽蛋?”容咎目不能视,便以神识触碰,隐约察觉到这颗即将出世的灵兽蛋充斥着极为纯粹的火之力,而且是那种张扬热烈、让人一碰就想到灼灼赤红之色的火。
事实上这个蛋的外壳的确是火焰一般浓烈的红色,宛如喷涌而出的赤红熔浆,流淌着描绘出神秘而美丽的图腾,图腾之上隐有金色流光一闪而逝,显得格外张扬华美。
“咦?”容咎正欲收回神识,便感到一股绵软的拖曳之力,牵引着他的一缕神识穿过蛋壳的裂缝,触及壳中睡眼惺忪的一只小动物。
——似乎是一只胖胖的、软软的、毛绒绒的小雏鸟。
小胖鸟亲昵地打了个滚,容咎的神识便被斥出蛋壳之外。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蛋壳的裂缝越来越大,渺渺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偷来的小东西降生的过程,只见它从破口处探出尖尖的喙,啄食着破口周围的蛋壳,直到探出头颅、探出整个身体,露出毛绒绒的红色软毛……
“哇……”渺渺看着它咔嚓咔嚓嚼着蛋壳,由衷地发出一声感叹,“——好胖啊!”
小胖鸟:“……”
小胖鸟:委屈地团成球QAQ。
*【小剧场】
小胖鸟:委屈地团成球.jpg
渺渺:可是你不用团也是球啊
小胖鸟:(╯‵□′)╯︵┻━┻
【四十一、传承】
嚼完蛋壳的小红鸟软趴趴地窝在渺渺的掌心,眼皮耷拉,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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