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以蓦没说话,只疑惑拧眉。肖老头顿了顿,咳嗽一声:“肖以蓦啊。”
“嗯,您说。”肖以蓦看他动作缓慢、颤颤巍巍,好似下一秒就要倒地不起,十分揪心,不免先问道:“……我给您带回来的药呢?”
“吃了,没用。”肖老头道:“你也不用去联邦弄药了,我都知道。”
肖以蓦:……哦。
肖老头眼底有些晶莹,叹了口气道:“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其实我早就等着这一天了,好早点下去见小蓦和他妈妈,我们一家三口,早点团聚也好……”
“你是个好孩子,不要为我费心了。小蓦喜欢你,我也不想连累你,让你再去冒风险,你让我安安静静的走吧。”
“回头你把我骨灰和小蓦的放一起,要是还有机会,就送去他妈妈那里,我们三个合葬在一起,下辈子还做一家人。”
这是交代后事了。
肖以蓦咬住下唇,没来由一阵情绪涌上来,不甘心道:“那我呢?”
“您说这话是不把我当家人吗?您走了,我怎么办?”
是,他不是肖老头亲生的,和肖家没关系,甚至连肖以蓦这个名字,也是小蓦临终的交代,他正好拿来用的。可是、可是这不代表他不想有家人,不代表他没把老头子当父亲看待啊!他一副临终的模样,自己是什么心情?
老头子这话,他难受,他就是难受!
肖以蓦的眼眶湿润了,他很少哭,不怎么哭,觉得掉泪眼太羞耻,可现在这种关头,眼泪有不听话的趋势,他眼睛红通通的,越想越委屈,越想越难过,恨不得找个地方,狠狠发泄一场冲动。
……他最近情绪波动也很大。他觉得,这或许和谢临聿脱不开干系。
肖老头心底沉重叹息,故意别过脸去,冷声说道:“你本来也不应该在黑星。”
他此时解开那个包袱,露出里面一个金属小盒子。盒子造型精美,一看就是外面的东西。并且,盒子外壳的正中间有个图案,是一朵微微弯曲的、漂亮的鸢尾花。
鸢尾花,又是鸢尾花。
肖以蓦无意识瞪大眼睛,看着肖老头打开盒子,摸出里面一样东西,递了过来——
那东西很熟悉,熟悉到有段时间,肖以蓦天天戴着他,就在手腕上。
是……银手环。
与谢临聿那边那只,一模一样的银手环。
肖以蓦……有点懵。
其实他有些心理准备,但是没想到,真相这么快就要到来。
他听到肖老头继续说道:“这是当年雷霆拖你回来的时候,戴在你手腕上的。盒子也是你随身装着的。”
“东西太贵重了,你当时又什么都不记得,我就帮你收起来了。后来东躲西藏的,你也一直没想起来怎么回事,我就收着没动。”
“现在,是时候还给你了。”
银手环精致漂亮,造型流畅,戴在手上很好看——这是肖以蓦已经知道的事实。现在,他深吸一口气,接过来拿在手上,忽然觉得这东西很熟悉。
不是谢临聿那件给他的熟悉感觉,而是一种真切的、与银手环内什么存在终于连接、终于汇聚的熟悉。
这东西,确实是他的。
这感觉不是假的。
肖老头又道:“有机会的话,去找你的家人和朋友吧。你不该在黑星,这里也不是长久之地。”
他深深看了一眼肖以蓦,最后道:“小蓦也说过,希望让你能替他帮他,去看看外面的风景。”
说完这些,他像个真正迟暮之年的老人,微微喘息着说道:“你走吧。”
“能让你喊一声老爹,我们爷俩,也算没白认识一场。”
他快死了,他不能再拖累肖以蓦。起初是不知道,后来才渐渐猜测出,肖以蓦为了他,与联邦做了交易。
所以,他一定要让肖以蓦离开。
天高海阔,外面才是年轻人的天地,而不是留在贫瘠的黑星,陪着他这个孤老头子,埋葬在过去。
肖以蓦仰起头来,眨眨眼——他不想哭,也不会哭。
肖老头不肯再说什么了,转过身去,意思已经很明显。肖以蓦拿起那个手环,随手套在手腕,走了出去。
外面院子里空荡荡的,站着一个雷霆。他指尖夹着一根本地的土烟,燃了一半,神情若有所思。瞧见肖以蓦出来,低声问了一句:“老头子还好?”
肖以蓦沉默走出来,关上了门。
他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人造的阳光渐渐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恒久的、意味深长的黑暗,好似微弱的烛火熄灭了,黑星残酷的自然环境得以引领上风,辽远的夜风吹起来了,温度在下降,很快会让人无法忍受、不得不躲藏起来。雷霆靠近,悄然碾灭手中的烟蒂。
“对不起。”他说,“我没能帮你瞒住老头子。”
肖以蓦摇头:“不怪你。”
他只是想强求一个亲人——不知为何,他一直觉得很孤单。从在黑星上,被雷霆和老头子救醒的那一刻起,他就觉得很孤单。
这种孤单,并非一个人的孤单。而是一种长久的、潜意识里的孤单,好似生命中本该存在的另一半被割裂了、活生生消失了。
就像……手腕上的这银环,原来应该是一对。
两只放在一起,才圆满。
……在遇到谢临聿之后,在经历过一些的现在,他才觉得,这种孤单,稍微被填满了一些。断掉的伤口,好似在缓缓愈合。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会不会真的是个Omega。因为他查过资料,这种感觉真的像适配率很高的Alpha与Omega之间发生的情况。
雷霆又道:“我打算出去看看。”
他犹豫片刻,解释道:“刚才进来的时候,有点不对劲。我刚又去检查了一下,还是得亲眼去确认下。”
“大恩手下没几个还留在黑星的,我已经派人控制住了。目前咱们大本营还是安全的,但也没准,说不好还有没发现的。”
“我怀疑联邦渗透很久了,黑星位置特殊,如果能控制黑星,联邦相当多了个海外基地,进可攻退可守,帝国会陷入不利境地。”
“他们就是冲着这个来的。”
“你不用想太多,别有心理负担,我觉得他们抓你就是顺手。”
肖以蓦察觉他话里另一层意思,随即反问:“哪里不对劲?”
这种时候,他得振作起来,能帮忙就帮忙。
雷霆道:“我觉得,黑星好像被帝国的军队包围了。”
肖以蓦:???
那他们怎么进来的?
“是帝国的高科技,”雷霆挠头,几分困惑道:“我也只是听说过个大概。只进不出,不伤人。是一层单向分子屏障。”他顿了顿,似乎自言自语:“谢临聿还真行,给你弄了个笼子。”
真的是谢临聿?
肖以蓦忽然心情复杂。
他咬住下唇,露出雪白牙齿,Omega眉宇间几分踟蹰,片刻后转为决然。肖以蓦沉思了一会儿,抬起头说道:“你别去,我去看看。”
如果真的是谢临聿,他要去见他。
尤其是,在拿到另一只银手环后,他确定心头的催促都是在告诉他,他应当去找谢临聿。
肖以蓦回自己屋子,换了身轻便衣服,他眉眼沉静,镇定自若——其实只有自己知道,他很心虚。
折腾这么久,总算要去坦白了,他心里……怪害怕的。
可是,还是得去。
肖以蓦利索整理出来,雷霆隐约忧心:“你一个人去?”
“我一个人够了。”肖以蓦道:“要是我三天内没回来,你们就该干嘛干嘛去。不要管我了。”
他眨眨眼,故意开玩笑道:“就当我自己出去快活了,不带你们玩了。”
一个黑星显然不能同整个帝国对抗,他不能为自己一个人,让雷霆他们都面临危险。
而且,老头子既然没事,他也安心了——他也可以不受联邦牵制了。
肖以蓦下定决心,回到来时的逃生飞船上。
这一次,他要自己去面对一切。
……
半小时后,肖以蓦在黑星外层,果然遇到一层阻隔。
像是某种屏障,但无声无息、不易察觉,若不是飞船清楚提示他无法前进,他怕是也发现不了这东西。
然后,小型飞船悬浮在半空中,肖以蓦定了定神,打开个人终端,取消定位屏蔽,而后点开通讯录,戳开第一个名字。
他斟酌再三,删删改改半天,最后只打出一行字:“陛下,我想见您。”
几分钟后,屏幕的另一边,显出一双血色瞳眸。
肖以蓦:……怎、怎么回事?
他才走了几天,Alpha忽然变样了?!
肖以蓦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但下一秒,他随即感到一阵心悸,与随之更大的心疼。
他恍惚想起,谢临聿还有个称号,叫做暴君。
如今,血色的双眸仿佛是在印证这一点。皇帝只是沉沉看着他,面上毫无表情,亦看不出喜怒。肖以蓦下意识心脏怦怦跳动,方才鼓起的勇气,此时又开始消散。
他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张口:“陛下,对不起。”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