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鹤一言不发,黎夜等了一阵,只听到他轻声的笑。
“我知道你恨他,可是百姓……”黎夜急道。
黎夜伸出疼到颤抖的手扶他,却看到白雪鹤胸前一片鲜红,嘴角亦渗着血,于是话到嘴边,也停了下来。
“你,怎么了?”黎夜吓了一跳,忍痛将他扶起来,声音仿佛有预感他要说什么似的颤抖,“我记得,苍华将你治好了……”
“怎么了?我要死了。”白雪鹤也不害怕了,突然释然的扬首笑笑,“是我瞒着他。我早就知道自己要死了。药医不死病,戒了两次息痛膏,谁的命,经得起这么折腾啊?”
“可是……那是百姓啊!”黎夜望着白雪鹤,虽然十分不忍,但还是道:“百姓是无辜的,你跟我去,救下他们,也……”
“我已经,救下他们了。”白雪鹤闭上眼睛,轻声道:“城郊那座山,燕王曾亲自对我说过,是炸不开的。”
黎夜瞪大双眼,没有言语,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他只是想要找到我,让你送了命也要找到我,他机关算尽,居然只是想亲手杀了我。想不到吧,最后拯救苍生的是我白大人!”
想必龙宫出事,也是他妖神的调虎离山,莫说他现在只是个凡人,就算还是妖神,他也应该只剩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了,他不是来杀自己,是要与自己同归于尽啊。
自己已是必死,如果妖神也魂飞魄散,苍华就不用再为他报仇,毫无挂碍,做天下横行无忌的龙神了。
白雪鹤又想到小黑那双温暖单纯的眼神,想到苍华带着少年意气的微笑。那不沾凡尘的,绝世无双的单纯炽热。
结束吧。他本就是天下无双的龙宫太子,为何,这个尘世要染指他?
第84章 七夕节 09
苍华已许久没有来过大海。
人只能看到大海有清澈浅碧走向幽暗,却不知道深深的幽暗之下,掩藏着光华万丈的水族世界。
这里也有市井巷陌,雕梁画栋,蔚蓝海水泛着点点波光,仿若明媚澄澈的天空。
四海帝君为四海之主,的龙宫位于东海中心,通体莹白,随海水荡漾着贝母的鳞光。宫殿正中耸立着粗壮的雪白雕龙柱,据说,里面是安定四海、镇压邪魔的定海神针。
苍华越靠近龙宫,就越能感受到异样,他努力掩去灵识,变幻成小黑蛇,延着自己年少时常常逃出宫的路线进去。果然,在龙宫中巨大的广场里,停着天帝使者白色的轿辇。
天帝使者一向身着白衣,面孔俱以白纱遮盖,连眉目也不曾露出,每个人的嗓音都是一模一样的毫无感情、雌雄莫辨。
“本宫不知苍华在哪里。”龙后的声音响起,带着藏不出的虚弱,“各位上神请回吧。”
天帝使者默默无言,依然等着她回答。
“我们确实不知。”龙后诚恳的望着他们,脚步忍不住颤动,“你们在这里七日,想必累了吧,一但找到苍华,我们定会告知陛下。”
“苍华现在何处?”天帝使者仍是这个问题。
苍华心如刀绞、怒发冲冠。
除了四海帝君与龙后,宫殿里有数十天帝使者与龙族贵胄、水族重臣,龙后身着有着十重华服的白色冕服,身形笔直,手却在不由自主的颤抖。
四海帝君握紧她的手,开口:“上神,我们的确不知……”
“为何一定要除掉苍华?”龙后终于安耐不住,怒吼道:“我龙族世代长居海底,护佑四海升平,从未想过走出海底!臣服之心天地神人妖鬼有目共睹!你们让我儿孤身前往妖界斩妖除魔,又指示妖神布置结界对付我儿,卑劣之心天地不齿!我儿才刚刚成年,为何你们要这样对付他!”
四海帝君想劝,却又觉得无从开口。
“他天赋甚高,如果有一日与天界为敌,会使天下动荡。”面对龙后的嘶喊,天帝使者仍声音平静,“龙族非神,天帝为了天下安宁,不得不如此。”
见龙后与四海帝君不语,那声音继续道:“龙族不是想成神吗?成神便要无情无欲,隔绝骨肉亲情便是一劫,如你们能够渡劫,自可飞升为神。”
四下瞬间寂静无声。
“天赋甚高?天赋甚高就要杀他吗?”平静许久,龙后突然大笑,伸手一个个指着使者怒骂:“天赋甚高者被无能之辈所杀,天下没有这样恶心的道理!是我龙族镇压妖魔!平定四海!你们苟活万年却只知忝居高位,富有天下却心胸狭隘,真是枉称上神!应该天诛地灭!”
龙后的话字字诛心,殿内的龙族先是一言不发,后来忍不住开始低声絮语。
“今日,我们一定要得到苍华的下落。”天帝使者,不,应该是天帝自己开口道:“龙族亦为妖族,即使你龙后自除鳞甲以示忠心,朕也不能相信。”
鳞甲相当于龙的骨骼,自除鳞甲,无异于人剔骨抽筋!
一道光华自殿内劈开,轰隆巨响,殿内石柱根根断裂。
刹那间海水翻涌升腾,波涛之后,苍华赤手站在大殿之上,天帝使者已瞬间化为灰烬。
水族皆知苍华天赋甚高,却也只见过他的小恶作剧,如今看到这般场景,都忍不住退了半步。
他的愤怒与强大,压迫着整个海域。
“苍华。”海水翻腾,隐约塑造出一个人形,天帝的声音终于不再平静,含着隐隐压制的愤怒,“你胆敢屠戮上神?”
“没错。”
苍华轻蔑一笑,金色龙瞳蔓上血色杀意,手心逐渐腾起光芒,他扬手向天,一道光柱通天而起,海水飞速向四方汇集,为海中的龙神苍华让出一条通道。
苍华不言不语,随光柱跃出海面。
辽阔海域之上,一向蔚蓝的青天变得惨白无比。
无数天兵神将伫立云端,将苍华围在中央。
“你孤身一人,又刚刚恢复法力,就连武器都被毁,也敢与天相斗吗?”
天帝终于安耐不住,带着兴奋与轻蔑的声音在天兵神将的呐喊中响起,仿佛一直等着这一刻。
“天?”苍华哂笑,“龙神生于海洋,从不知道有天!”
……
方寸山的结界一点点破碎,最终消失殆尽。
白雪鹤与黎夜坐在京郊大街上,由于战乱,这个曾有着繁华街市的地方已是一片荒芜。
“延着这条街向前,就是锦衣卫诏狱。”
白雪鹤笑笑,无限温柔,他还记得小黑溜进放着甜粽的篮子,同自己回到了家。
黎夜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勉强着维持着人形,白雪鹤看到他遍体鳞伤的身体,脱下外袍递过去。
“穿上吧。”白雪鹤笑道:“你的王爷,要来啦。”
白雪鹤笑笑,伸手将发簪取下,用地上的树枝束齐头发。
“你,不等苍华回来吗?”黎夜望着他,像知道了什么一样,轻声问,“至少,与他道别。”
“不了。”白雪鹤摇头,笑容如清风朗月,“这天下的川泽湖海,都是我在陪他。”
“我不会让你死的。”黎夜坚定道。
沉沉的脚步声响起,燕王傅季珏,不,妖神燕行穿着一袭黑衣而来,自二人面前停下脚步。
他没带武器,只手中捏着把折扇,像是散步一般。
即使他看上去再轻松惬意,白雪鹤也发现,他比从前憔悴许多,鬓发间隐隐染上花白。
“荀落的兵马已驻扎京城,王爷不去抢皇位吗?”白雪鹤仍是笑笑,像一切从未发生过一样,“还有心思,来看微臣?”
“有什么比与梅卿相聚更重要。”燕行亦莞尔一笑,“走了一个傅季瑛,还有一个苍华,爱卿,你就这么不甘寂寞吗?”
“我还以为王爷心系天下。”白雪鹤随他调笑道:“江山美人,王爷不懂孰轻孰重吗?”
“你知道,我是拼不过荀落的,所以我让将领去求和。”燕行自信笑道:“荀落是个死脑筋,你知道,他绝不会称帝,古往今来兄终弟及,能做皇帝的只有我。”
“只有你?那裕王呢?”白雪鹤笑得愈发灿烂,像听到笑话一般,笑完一声又一声,“裕王只是疯了却没有死,他吃了太后的药装疯保全性命,我已经写信告诉荀落,想必,新皇不日就要登基了!”
“啪”的一声响起,燕行不等他说完,折扇已狠狠抽在他脸上。
这一下力道极重,一道血痕瞬间浮现,嘴角滴答答落下鲜血,白雪鹤却仍笑容满面。
燕行更是气急,伸手将他从地上拎起,伸手死死卡住他脖颈。
“怎么,王爷没了我,已是黔驴技穷。”白雪鹤哂笑,“倒来教训我?”
“教训你?”燕行强压着怒气,“我是要杀了你。”
这浓郁的愤怒不断摧折着他身体,不到片刻,亦有鲜血自嘴角坠下。
“杀我?是我本来就要死了!”白雪鹤将一口血啐在地上,笑着露出满口鲜红的牙齿,提着一口气道:“我吸食息痛膏多年,又让我戒了两次,费我半条性命!我明理暗里杀人无数,忍着内心煎熬与傅季瑛的虐待,又费我半条性命!这下我总算要死了!是我命该如此,与你没有半点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