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涂靖屹才一百一十来岁,因为妖力掌握不精纯,个子小,脸上的婴儿肥都没散去,一双大眼睛溜圆,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狐妖的影子,也根本不像十一二岁的人类小孩,看着就是个十岁不到的软萌小豆丁。
当时夏令营里的小伙伴们,都是十多岁的人类小孩,小孩大多天性喜欢漂亮的东西,长相突出的涂靖屹就成了他们一群人的心中宝,加上涂靖屹性格好,短短两天就成了夏令营里最受欢迎的人。
对于那个年纪的小朋友来说,总爱背着大人去做一些危险的事情,来证明自己的是最有勇气的人。
涂靖屹他们也不例外。
恰好隔壁影视基地在拍鬼片,于是某天晚上,涂靖屹在小伙伴的怂恿下,他们一行五个人偷偷翻墙,溜到了格外恐怖的鬼片片场。
小豆丁们个子都不高,还有涂靖屹的妖法做外挂,最后还真让他们给溜进去了。
五个小孩除了涂靖屹外,心里都是怂的,但又不能在朋友面前失了份,再害怕也要假装没事一样继续前进。
他们一路走到了一间非常黑的屋子。
涂靖屹能夜视,而四个人类小孩看不见,都死死缩成一团围着涂靖屹。
也不知道是谁先踩中了地上的道具,发出一声响动。
那声音并不大,但在黑暗与未知的寂静中,对于小豆丁们来说,却好比惊雷一般。
四个人顿时就乱了,有一有二就开始哭嚎尖叫,四处奔跑,涂靖屹本来不怎么害怕的,都被他们叫的心慌意乱,以为出了什么自己不懂的大事,也跟着哭起来。
慌乱之中,最容易出意外。
那天晚上具体的情况涂靖屹已经记不清了,他只知道那时候一根巨大的钢筋从天坠下,恰好要砸中自己的伙伴,涂靖屹作为涂山小祖宗,从小便习惯性护着涂山的各路小崽儿,那时便也习惯性地冲上去把人推开。
结果那钢筋就直直砸中了他的背。
那时候他才入化形期不久,妖力不稳,直接被砸呕了一口血,半晕过去。
再之后,记忆里就是一片哭嚎与混乱,和一张见了一眼后,便再也忘不掉的脸。
“也是巧合,他那时正好在那里拍戏,吃宵夜路过这鬼片片场的时候,听见了我们的声音,便翻墙进去发现了我们。”涂靖屹垂着头,一双眼亮晶晶的,嘴角含笑,一副陷入了美好回忆之中的模样。
那时候的贺琳琅,还是二十出头的青葱少年,在了解情况后毫不慌乱,遇事成熟冷静,三两下安抚好四个没受伤的小豆丁,然后一把把趴在地上的涂靖屹给抱了起来,带着他们五个人往外走。
涂靖屹现在都还记得贺琳琅拥住他时,自己依靠在他怀中听到的阵阵心跳,稳重有力,让人安心。
是强大而奋勇的生命力。
那时候涂靖屹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是拼了命留出一点缝,在路灯下看清了贺琳琅的面容。
面如冠玉,目若朗星。
像极了那个会陪伴自己一辈子的人。
那时的贺琳琅似是察觉到了涂靖屹在看他,也没低头,只紧了紧怀中的小靖屹,低声道:“别怕。”
小靖屹想说自己不怕,他是涂山小祖宗,特别厉害,但贺琳琅的怀抱太过温暖,他突然就什么都不想说了,歪着头把耳朵贴在了贺琳琅心口。
扑通,扑通。
就好似他在小声说,别怕,别怕。
涂靖屹把这事说出来,涂戍三人表情都不好,因为在今天之前,他们根本不知道涂靖屹小学毕业那年,竟然出过这种事。
他们各自都有脱不开手的工作。
自从涂山向人类开放后,为了保证涂山旅游业的可持续发展,也保证涂山不会因为人类的到来,而受到过多污染伤害,涂永绥一手操办着涂山旅游管理,忙得脚不沾地。
而涂戍则是走得远,他要么常年留在非洲,要么就去往世界各地考察,每年只会回来一两次。
涂靖屹从小就被交给柳阑歌教养,像这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柳阑歌不会刻意告诉他们,涂靖屹更不会。
揪起源头,他们根本不是靠谱负责的家长,又凭什么因为涂靖屹不告诉他们,他在和他的恩人相亲而生气。
涂靖屹说这些并没有任何怪罪他哥哥们的意思,毕竟对于他们这样长命的妖怪而言,人类百年不到的寿命真的太过短暂,所以一个小学毕业后参加的夏令营,真不算什么。
况且那伤对涂靖屹来说也不严重,躺一晚上就好了。
“我后来去找过他,我出院第二天就去了。但他那时候已经是很火的大明星,拍戏时特别忙,我本来没有机会和他当面道谢,还是因为有小柳哥哥,我最后才得以和他说上了一句话。”
涂靖屹苦笑道:“再后来我就没机会也没理由去找他了,一直到前段时间我听说他在被家里逼着相亲,所以找到小柳哥哥,让他帮我寻到机会,和他相亲。”
“我在去之前有想过他会不会还记得我,不过,他好像早就忘了这件事。”
涂戍焦灼地摸出一根烟叼进嘴里。
他有一肚子的话想说,最后什么都没憋出来。
这是他最疼的弟弟,听到现在,他只想冲去找贺琳琅,把他缺失的记忆敲回来,而不是在这儿三堂会审。
涂永绥也沉默了许久,最后妥协般问道:“你知道你现在才多大吗?你的生命才刚刚开始,未来有多长谁都不知道。”
涂靖屹点头:“哥哥,我没办法等,我不会老,可是他会,我不敢赌。”
“那你是打算和他在一起他的一辈子,还是你的一辈子?”涂永绥说,“你真的想好了吗?”
这话一出,涂戍猛吸了一口烟,也转头看涂靖屹。
涂靖屹抿起嘴。
对于他们妖族来说,如果想要和永远人类在一起,只有三个办法。
第一个是在人类死的时候跟着人类一起死,第二个是不断寻找对方的转世,在漫长的等待与对方无尽的遗忘中寻回虚无缥缈的爱。
而最后一个是最危险,最偏执,也是现在社会上最常见的一种办法。
——和人类共享自己的妖丹。
妖丹等同于妖怪的命,如果妖怪愿意共享自己的妖丹给一个人类,那必然是把这个人类当成了自己的命。
共享妖丹之后,人与妖就会实现真正的同生共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而共享妖丹是不可逆的,一生只能选择一个人,若是想要解除,除了一起死没有别的办法。
对于妖族来说,爱是他们与自己的配偶生存下去必不可少的东西,他们的爱很长,可以维持千年万年。可对于人类而言,这个无限度超越他们生命的数字,却有些天方夜谭。
此前并不是没有人类利用爱的名义,骗取妖怪和自己共享妖丹,但在拥有无限的生命后,那份说好的永恒,却变成短暂的爱。
也有那些自信满满一定会和妖们厮守到死,结果却被岁月消磨了感情,相看两相厌,最后结束自己的生命。
说都是人类的错,其实并不对,因为人类和妖对于时间的概念完全不同。原本人类的一辈子至多就是百年,妖为了和他们有更多时间相守,硬生生把这百年延长,那多出的时间对他们来说便是附加之罪。
而妖怪从出生起,时间对他们来说就并不算什么大事。
不提涂靖屹父母那样睡一觉就是百年的老妖怪,也不说涂戍这种把年月只在眨眼间的千岁狐妖,就涂靖屹自己,一百二十多岁在人类已经算高寿的年纪,对他来说连个开始都算不上。
可作为人类的贺琳琅,今年三十五岁,再多几年到四十岁时,几乎就已经走完了他人生的一半。
他们的起跑线就不同。
加之对于人类来说,他们的亲朋好友也都是人类,不像妖族身边大多都是不会死的妖。人类若是和妖怪共享妖丹,那就意味着他会目睹自己的亲人们一个接一个的死去,又出生,再死去,循环往复。
这不是谁都能承受住的。
作者有话要说: 涂家这三个孩子,平时遇事最出得起主意、最稳当的是涂永绥,所以在这时候他越过涂戍撑了起来,涂戍的故事之后会写,总之他是个更随性,更爱用力量而不是智慧的那类妖怪。
所以他们仨,老大主武,老二主智,老三主……主,主萌?
感谢支持。
第38章
“作为你的哥哥,我自然是希望你能喜欢上一个妖。但如果你已经爱上了这个人类, 我和大哥也不会硬生生把你们拆散, 只是你们在做任何决定之前, 一定要慎重, 不能再瞒着我们。”
涂永绥说着,却是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狐族长情, 真的爱上一个人, 那便很难了断, 涂靖屹已经喜欢了贺琳琅那么久, 就是他们想拆散,也只是徒惹悲剧发生。
“我不要求你现在回答,没算错的话, 你和那个人相亲才半年,许多事都还没说定, 这些你可以慢慢考虑。”涂永绥说,“可我话也放这儿, 他如果决定要和你在一起, 除了共享妖丹, 其他的我都不接受。”
“我不会允许你和他相处几十年就去死, 我也不会同意你去追寻他的轮回转世,你才是个百岁小崽儿, 不能把你的一生压在这种事上,我不允许也不接受。他如果不能承受长生带来的后果,你们必须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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