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他的小手拉住了身旁之人的衣角。
想跟着他走。
小溪:“山上有好多种野菜,它们味道独特,我好多之后,觉得这尖尖绿叶的野菜,和带刺偏红的野菜最搭,把他们一起剁碎,加了鸡蛋液,没想到会这么好吃。”
小溪:“明明,你尝尝吧。”
小溪夹着饺子放在明明的嘴边,第二锅饺子他特意包得比较小,小小一个一口可以吃下。
睫毛颤抖着睁开,视线垂落。
目光所及,饺子靠近嘴唇,上面正好的热度传到唇上,薄薄的饺子皮隐隐透出里面的青绿,遮不住里面盎然的夏之气息。
小溪:“明明,你吃一个吧。”
耐心温柔的话语在耳边萦绕。
谁也无法拒绝。
饺子靠着的嘴巴缓缓张开了,轻轻咬住那个饺子。
身后的小溪没看到他微微睁开的眼缝,但看到他吃下一个饺子。
或许是许久没进食,他咀嚼得很慢很慢,脸颊鼓起,看着略微僵硬,嘴巴处溢出一抹口水。
【明明心情值+3。】
小小的感动在心里升起。
能吃饭,真是太好了。
一定是很喜欢吧,他伸手擦掉明明嘴边溢出的水,对于很久没吃的东西人来说,第一口吃到非常爱的食物,这是很正常的现象。
溪溪拿过桌子上的在西瓜汁,用小勺盛着放在明明嘴边,“这是我们地里刚摘下的西瓜榨成的西瓜汁。”
西瓜清甜的气息在鼻端萦绕,小人张开嘴巴,很甜又绝不腻人的果汁,裹着沙沙的西瓜肉,一起划入食道。
好像把整个夏天都吃到了肚子里。
【明明心情值+3。】
小人眼睛没有完全睁开,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像个第一次吃饭的小宝宝,吃得缓慢认真而虔诚。
看的人心发软。
庄溪把第五个饺子放在他嘴边时,小人没有张开嘴巴,他安安静静地又睡着了。
小溪从床上下来,要离开时,发现自己的衣角被他紧紧攥着,明明应该是无意识的,可他手指用力到发白。
或许,他有一些意识了?
小溪坐在床上,又收到了一封新邮件,在全息游戏里,新的邮件是一封真实的信,小溪就任明明抓着自己的衣服,开始读这一封新的遗嘱。
明明的遗嘱3:
我一生最快乐的时光是八岁之前。
我在山坡山追着风奔跑,在草地上肆意地翻滚,在河水中畅快地游动。
夏夜的晚上去捉知了,白天去河里捉鱼,陪外公养花,听妈妈读书,吃外婆剥的松子,听一个漫长的故事。
蝉鸣声长,月中月圆。
夏夜里乘凉时,外公问我长大了想做什么,我总是很头疼,我想做一位农学家,又想做一位文学家。
它们都是我的挚爱,每一个都割舍不下。
我问外公,“大学可以选两个专业吗?”
外公笑呵呵地说:“当然可以。”
我信了,因为外公曾经是大学老师,他的话当然可信。
外公和外婆在我心里是最伟大的人,他们辞掉了人人称羡的工作,离开繁华的城市,带着是精神出问题的妈妈和尚且不懂事的我,来到这个安静的小城市生活。
为了我们,丢掉名利和繁华,一生清贫。
星空下,外婆摇着蒲扇说:“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啊,一家人没有牺牲,只有爱的表达。”
“明明,我们现在生活很幸福不是吗?”
我看着捧着鲜花痴痴笑的母亲,用力点头,“嗯!”
很幸福很幸福了,是我能想到的幸福最极致的样子。
我深爱这一切。
后来,我真的选了两个专业,工商管理和金融。
我第一次去学校就是大学,在我十四岁的时候,拿着录取通知书,面无表情地看着人来人往的的大学校园,接受已经定下来的专业。
在此之前,我都是在一个封闭的房间学习,每天都有各科老师没有情绪地来给我上课,从日出到日落。
我没见他们笑过,他们像机器人一样,例行公事地上完课就走。
除了刚来时见到的“家人”,后来没见他们以及佣人以外的其他人,从八岁到十四岁,白天房间空旷,夜里世界冰凉。
我害怕幽闭的房间,可离开那个幽闭的房间后,却又无所适从。
我从八岁到十四岁学习各种知识和效忠家族,从十四岁到十八岁学会人情交往,从黑暗到一个刺眼扎人的明亮中。
从十八岁开始进入公司,学习怎么赚钱。
我日渐耀眼,爷爷说我果然是一个天才,不像我杀了丈夫的母亲。
“不愧是我们许家的人。”除了身体里的另一半血液,爷爷对我处处满意,满意到让叔叔伯伯们狰狞。
我便只能更加努力。
他的话里从来不会只有夸奖,夸奖里的淡淡威胁才是他真正想表达的,他说妈妈其实精神没问题,谁也不许说她是个疯女人,医生可以鉴定。
仙女一样的妈妈现在很开心,她回到自己少女时代,读自己喜欢的情诗,畅想自己美好的爱情,她不能进监狱。
外公和外婆已经辞去他们的工作,他们年纪上来了,再也经受不住更沉重的打击。
我想让他们安稳地生活在一个没有纷争和伤害的世界。
为此,我可以被关起来数年,可以不知疲倦,每当想到他们,想到那个院子,疲惫的身体里就能再生出生机,支撑着枯竭的身体继续前行。
外婆说一家人没有牺牲,只有爱的表达,我的爱的表达就是沉默负重前行,撑起他们的岁月静好。
我越来越有话语权,在家族和集团的地位越来越高,甚至可以自己回去看看他们。
外公和外婆的头发开始白了,但他们笑得很安详,妈妈一如既往的漂亮,那个小城市依然美丽。
一切都值得。
我身披铠甲继续行走,在家族聚会开始被众星拱月,我想或许再过几年,我就能回去和他们一起生活。
我暗中准备着,怎么也没想到,再回来时,没了欢声笑语,迎接我的是大火烧成灰烬的房子,以及石头上烧不掉的血迹。
妈妈的喜欢书被烧成灰烬,外公养的花全部枯死。
他们说两年前这里发生了一场大火,火势太大,里面的老人来不及跑,等他们来时已经晚了。
身体里的生机被抽走,苦苦维系的家化为灰烬,像个只有悲剧色彩的笑话。
几分钟前还开心地跟司机说,说山花很漂亮,饺子很好吃,老人博学且和善,美人安静又爱笑。
我忘记说了什么,我觉得从我把石头抱在怀里时我便疯了。
你们要赔我,要陪他们。
我若无其事地回去了,利用手上一切资源在暗中调查,证实了心里的那个猜测是真的。
这些年来的筹划,积攒了鱼死网破的筹码,我一点点设局,想要毁了这个肮脏的家族。
我安静地看着大厦一点点倾塌,想要退场时,再次见到了那个即将离去的老人,他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弥留之际告诉我妈妈葬在哪里。
我找到了那个地方,她被葬在小时候关了我六年的别墅里,而我再次被关了进来。
这次没有十个老师,没有阳光,只有一个送饭的哑巴,他从门缝里递过来冷硬的饭菜,再无声地离开。
这里太安静了,没有一点人声,安静得能把人折磨疯。
黑暗又寒冷,森汽沉沉。
我不知道被关了多久,可能是五年或者更长,不知道有多久没见过人了,只能看见一排阴森森的死者牌位。
他们要我在祖宗的注视下明白自己是谁,一日一日,灯火明明灭灭,我反而要记不起自己是谁。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正常,在我还能保持一些清醒,能分清梦境和现实之前,我还要做一件事。
如果我成功了,我会走出去晒晒太阳,揉揉眼睛,我不想眼睛和这里一样死寂,然后回到我奔跑的草地上。
如果我失败了……
看到这封遗嘱的你,能把我埋到山花烂漫的地方吗?
窗外,几个小人吃完饭,收拾好之后,正偷偷坐在窗下,不发出一点声音以防被发现,窗外就更加安静了。
月光幽幽,夜色轻柔。
庄溪怔了很久。
衣角还被紧紧攥着,小溪怎么也伸不出手把他拉下。
明明他应该不想一个人待在一个房间里,被孤寂吞噬,他人生里大半段时间都是这样的。
想要一个人陪。
想听听人说话,不管说什么。
小溪从床上下来,衣角还被拉着,他弯着腰对明明说:“明明,我要背你了,你先放一下手。”
他轻声细语说了两遍,那只小手才有松开的迹象,小溪趁着他松动,将他的手从衣角上拉下,不是挣脱下他,拉下把他的手放在一边,而是在他紧紧握着的衣角被拉走后,一直握着他的手。
没有衣角还有手,哪怕一分钟,也不让他的焦虑不安,妥妥帖帖。
拉着明明的手,小溪蹲在床边,将他背起来。
猛然起身后,小溪差点跌倒,连忙扶住桌子稳住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