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 那成了他最恐惧的, 草木气息不再,变成血腥气淹没了他。
现在,有一双轻柔的手, 一道舒缓安心的声音,重新唤醒了沉眠的花草树木,他们破土而出,带着自然蓬勃的力量,蓄力、发芽、生叶、开花,一瞬间全部绽放。
鸟语花香,欣欣向荣,阳光洒落,万里晴空。
人造就的阴冷血水,在自然的生命力面前不堪一击。
人有千般难万般苦,有人死有人残,我想和你生活在某个小镇。
我想和你生活在这个小镇。
小镇不缺阳光,没有纷扰,还有满山的花草。
【礼礼心情值+5。】
庄溪放下手上的书,弯着眼睛笑了。
虽然小人还是没睁开眼,但他对外界有反应了。
有反应就好。
关上窗户,拉上窗帘,小溪悄悄从房间里出来。
刚打开门,就看到四个小人四散着离开。
确实不稀罕看明明了,可每次小溪来跟明明说话的时候,四个小人如果在家,一定要偷偷在墙角听。
他们跑得太快了,小溪一个都捉不到。
站在门外稍微犹豫了一下,小溪走到远远的门前,敲敲门。
“进。”
远远没来给他开门,小溪推开房门,看到远远正坐在轮椅上,盯着自己的腿看。
小溪走到他面前,“远远。”
刚才还在偷听他给明明读诗,现在又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也不全是假装。
远远是真的有点奇怪。
以前两个人在一起,都是远远带动话题,现在他不怎么说话,庄溪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溪从远远身侧,走到他面前,向左边移动一点,再向右边移动一点,看看远远。
远远的手覆在轮椅扶手上,暖黄的灯光也遮不住的冷白,这双手看着好看,像是精心雕琢的艺术品,看不出是一双拿着石头砸得满是血的手,手里蕴藏的力量难以想象。
现在这双手不是放松的状态,握住扶手的力量很紧。
和他的脸一样,是略微紧绷着的,远远眼神和以前不一样了。
当一个人的眼神变得不一样时,眼睛好像也不一样了,眉毛也不一样了,眉宇之间的气韵更是不一样。
夹着很东西,他刻意收敛,不想将人淹没,也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幸好远远没有盯着小溪看,庄溪在游戏外面,视线从远远的眼睛上移开。
小溪怔怔地,轻声开口,“远远,下次攒够了钱,给你治腿好吗?”
远远:“好。”
只是如此简单的一个字,庄溪又愣了一下。
他找的话题就这么结束了。
远远以前不是不想先治疗的吗?小小的疑惑在心里住下。
小溪:“好,那下次给远远治疗腿,远远就可以正常走路了。”
他呐呐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远远看他一眼,手指在扶手上滑动一下,“一只腿跳来跳去,确实滑稽可笑。”
小溪摇摇头,急忙说:“不可笑,远远很厉害。”
远远深深看向他,眼神深远复杂,带一点寒凉,庄溪莫名紧张,咽了一口口水。
他以为远远要说什么,屏息以待,没想到远远看了他一会儿,便收回视线,“嗯。”
外面的蝉鸣和风声更清晰,窗纱被风吹动原来也是有声音的。
太安静了。
小溪的一双脚不知道该怎么放,“那远远早点睡吧。”
撂下这句话,小溪低着头向外走。
走到门口时,好像听到蝉鸣中夹杂了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小溪停了一下,他转过头,坐在轮椅上的远远面向他。
“季清远死了是吗?”
风忽然又边大,窗纱在远远身上被风远远地扬起,轻纱的尾巴差点落在远远的头上。
远远对此毫无说觉,或者这些都影响不到他,他问得平静,是问句,里面的肯定成分颇多。
庄溪心里一顿,手指跟着悬在屏幕之上,敲不出任何字。
他现在站在门口听远远问,“季清远死了是吗?”
顺着时间的脉络向后推一点,远远撕碎了林上将的照片。
继续向后推,远远说林上将是最帅的人。
再向后推,远远说,虽然他忘记了,但他一定是个军人。
时光继续向后,他和梁森一起走到学校门口,学校门口巨大屏幕上,什么公告都没了,只有一个穿上将服,手握军刀的人,他冷白遒劲的手旁边,有三个字,季清远。
全星系悼念的,死在战场上的上将季清远。
推到最开始,他刚玩《蓝色小镇》,远远刚来到小镇时,在小溪盯着他的手看时,他心里得意,说他的手被评为全宇宙最想舔的一双手。
那双手现在正紧紧地握在轮椅的扶手上,青紫色的毛细血管若隐若现,里面的血液还在流动,悄无声息,冰冷。
庄溪缩进薄被里,打开光脑,搜索“最想舔的一双手”。
星系人民总乐忠于各种各样的评选,这种活动总能引起全民狂欢,不止是脸,脸上的五官也会被细化,最荡魂的眼睛,最想吻的嘴巴,身体各部位也是一样。
搜索最想舔的一双手,屏幕上出现很多流量明星的手,粉丝把他们吹成神仙手,但没有那个图片下会出现“全宇宙最想舔的一双手”,大家好像小心地规避着,只有一个人的照片下会出现。
——季上将的这手啊,可以素手撕虫族,擦掉血又能端起清茶,气定神闲地落座上位与你交谈。
——你们看到了吗?连军部大阅直播,季上将的手都有特写,时长感人。
——看到了!不管是行军礼还是喝水,就连季上将坐在那里,手安安静静地放在身侧时,摄影机都要抓出来,看这里【视频】。
庄溪点开那个视频,视频中的人一身军装,身边围着不少人。
联邦军装是深蓝色,职位越高,颜色越深,到了上将这位置,已接近于浓墨般的黑色。
上战场的军人们肤色普遍偏黑,而他却是一种冷白,听说是遗传了母亲,连阳光也改变不了的基因。
冷白和浓郁的黑,矛盾对峙,刺激着每个人的眼睛。
在上场前好几个人在为他整理军装,佩戴军功章和上将勋章,他推开即将贴到他身上的人,自己将勋章别在肩膀上。
黑色冷硬的勋章和他的手契合无比,被随意地别在肩膀处,双手移到领口,整理修长脖颈下的领口时,似是注意到了镜头,侧脸看过来。
又高又冷的山巅上一抹雪,融在他眼里,既清且寒,足以刺骨。
手上还握着领口,虚握手中好像不是领口,而是人的咽喉,那只手的一根手指只需轻轻一按,指尖磅礴的力量就能致命,鲜血化成血雾,加深军装的颜色。
这就是入选照片,过去一年了,不少人对这双并不是传统意义上好看的手还疯狂痴迷,即便他危险如刺刀,也有前仆后继地人来刀尖舔血。
——为季上将舔掉指尖的鲜血。
——最危险,最致命,也给我最大的安全感。
——对,看到我便安稳,知道有人给我撑起太平盛世。
——现在没有了。
“季清远死了吗?”远远平静的话语在耳边响起。
庄溪攥紧被角缩进被子里。
远远他记起理清所有的事了。
他最初那个荒谬的猜测是对的。
如果有一天,他知道自己死了,不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能平静地问出这样一句话吗?
远远心里是怎样的。
庄溪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远远,远远话变少,庄溪确定他的身份后,面对远远多了一层拘束。
没想到远远看着好像又变成了原来的远远,那天晚上那句话只是庄溪在做梦。
庄溪一整夜没睡好,天刚蒙蒙亮就醒了,还不到吃早饭的时候,庄溪在床上翻个身,登入游戏。
天光乍泄,本该是最安静的时候,小镇里传来打斗声。
礼礼坐在自己窗口,一边整理头发一边向外看,心情看起来很不错。
泽泽长身玉立,认真“看”向和以前一样,似乎哪里又有些不一样的打斗。
毫无疑问,又是远远和洋洋在打架,洋洋的丧尸啃对远远失效后,在打架时就落了下风,一开始还能凭借坚硬无比的身体支撑,越靠后越抵抗不住。
按说后面,打架后半段,应该是单方面被远远虐打,可现在却勉强能回手。
庄溪看了一会儿,远远好像在放水,不知道他是想教洋洋打斗技巧,还是把洋洋当成了练手沙袋,每日一练。
当然,最后洋洋还是被远远一脚揣飞了。
在小溪刚来不到三分钟的时间里,被踹都小溪的方向,撞在小溪身后的树上。
远远的视线自然地跟过来,经过小溪,缓缓落在洋洋身上。
洋洋从地上爬起来,恶狠狠地:“你等着!”
远远:“嗯。”
洋洋气冲冲地,“你有病!”
远远:“你不也刚从医院出来没多久吗?”
洋洋气得再度趴下。
远远擦擦手,云淡风轻地看了小溪一眼,坐上他的小轮椅向矿洞方向移动,没一会儿,泽泽和礼礼都从房间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