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他抽了口气,猛然睁眼,恰好撞进那人眼里。
心魔吴缺含着秦断的手指,猩红的舌尖绕着细小的伤口舔了一圈,很快就将其愈合了,接着又凑过来想要去吻对方的唇,被那人制止了。
秦断脑袋里还回荡着天道的话,实在没什么调情的心,眼看这小子就要炸毛,连忙在揉了揉对方黑色的长发,“乖,别闹。”
心魔:“……”
他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难看,可看着眼前这张太过熟悉的脸,却又什么火都发不出了。
最后只是重重哼了一声,颇有不跟你计较的意思。
秦断眯眼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是在一处宽敞的马车里,身下传来的震动感表明正在往某个方向赶去。
他沉默了一下,忽然道:“这是去凉州?”
凉州……温府后山的那座祭坛,里面埋着与他有关的东西,是秦断唯一能想到的地方。
那所谓的三百年之期,以及这具特地为“自己”复活而准备的身体……回想起当时他刚重聚元神,还在寻找合适的肉体时,只是稍稍靠近,竟是被强行吸了进来;一般情况下夺舍后多少都会被原主影响,与肉身产生排斥,可他附身这么长时间,不但没见过原主的魂灵,更是连最基本的肉灵不和都没见到……
除非,这具身体本身就是个空壳,一个专门为他准备的空壳。
这些再联系上天道说的话……
“你怎么知道是凉州。”心魔皱眉看着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伸手抬起对方的下巴,“不是那里有你的老相好吧?”
秦断挑了挑眉,突然生出戏谑的心思,“是啊,带你去见见你娘亲。”
他这话说的轻佻,配上那略哑的嗓子,愈发没个正经。
心魔脸色一沉,刚想动手,就见车帘被谁掀开,一股风涌进车厢内,吹得秦断不得不眯起眼,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之前那场激烈欢爱的余韵还在,只是之前光顾着想事情没反应过来,现下只觉得浑身酸痛,靠在角落里直不起身。秦断打了个哈欠,心说这俩狼崽子好歹还算有点良心,知道帮他处理一下,没把那些丢人的痕迹留下来。
吴缺撩开车帘,冲着心魔使了个眼色,“你先出去。”
后者有些不忿,“哥……”
秦断插话道:“你叫他哥?”
“……大部分人不懂心魔道为何,如有我等必须同时出面的时候,自然以兄弟相称。”吴缺面无表情的说完,拍了拍心魔的肩膀,“出去,我有话要问他。”
“我也有话要问你……你们。”秦断摸着下巴,懒洋洋瞥过二人,“之前还没回答我,当年动手的,到底是你,还是他?”
这个问题本不应是他来问的,毕竟眼前的这位并非是他们真的父亲……可对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种熟悉感,却让他们无法打心底去拒绝。
像是一个饿了太久的人,只记得记忆里饭菜的香味,如今有一碗香喷喷的米饭摆在他眼前,他能忍住吗?
吴缺便是如此——明知这人是个冒牌货,却又贪恋他身上与父亲相同的特质,一边想对他好些,另一边又想将无法暴露出来的欲望全数倾泻。
沉默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两人不约而同的开口:“是我。”
完了又互相对视一眼,从对方眼底看到了不可思议。
心魔:“明明是我怂恿你的。”
吴缺:“我才是本体,我说了算。”
心魔:“呸,要是你说的算才不会把我分出来……”
秦断:“……行了都别吵了,反正你们俩本来就是一个人,我找谁算账都不会错。”
他本来就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这俩熊孩子竟然能自己吵起来……不过这样的吴缺,倒是比先前那个虽然乖巧,但多少有些过于沉默的儿子有人情味多了。
这么想着,心口突然就软了一下,秦断招了招手,“过来。”
那两人互看一眼,“你叫谁?”
“……都过来。”秦断想坐直些,微微一动便被那剧烈的酸痛感打败了,有气无力的翻着白眼,“妈的,你们也太不是东西了。”
吴缺轻轻咳了两声,伸手去扶着他坐起来,心魔在一旁满脸不爽,却还是乖乖凑近了些,“干嘛……”
他话未说完,就见秦断缓缓抬起一根手指,点在他额心的血痕上。
心魔的脸肉眼可见的瞬间红透了,他啪地一声挥开对方的手,凶狠道:“你是不是想死?”
秦断搓了搓被打得发烫的指尖,挑起眉梢,“我就在这里,有本事你就……唔。”嘴唇猝不及防的被人堵住,秦断噎了一下,瞪了眼突然靠上来的吴缺,抹了把嘴,“行啊,胆子挺肥,都知道以下犯上了……”
“……没事别招惹他。”吴缺看着那人泛红的嘴唇,没忍住用手指蹭了蹭。
心魔本想顺着讽刺几句,可话到了嘴边却咽了下来,重重哼了一声,“你倒是护着他。”
“……他是重要的祭品。”吴缺回道:“我们等了三百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天么?”
这句话说完,车厢里突然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最后倒是秦断先笑出声,“更过分的事情你们都做了,这会儿又心虚个什么劲?”
他跟没骨头似的靠在角落里,眉眼弯弯,略有些凌乱的长发披散下来,贴在脸颊边,衬得皮肤愈发的白。
吴缺心里一动,不知怎么的就想起很久之前,他们……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那个身受重伤的父亲,也是这样病恹恹的躺在破旧的茅草房里,也会这样对他微笑。
心魔额间的红痕闪烁了一下,似乎感受到半身的情绪波动,他抬起头,复杂的目光落在秦断身上,有那么一瞬间真想开口问问,你到底是不是他。
可他不敢——他不知道违背天意会遭受什么样的代价,重要的是,他不知道这是否会影响到父亲的复活。
秦断看出了他眼中的犹豫,这样的眼神,他在燓冽和白伶之眼中也曾看到过不止一次,如今早习以为常。
如果窥破天意便是温予舒那般下场……
秦断心中一沉,旧友失焦的瞳孔在眼前闪烁——尽管对方不曾后悔。
他的一辈子很长,可能抓在手里又留下来的东西太少,上辈子他沉迷修道,更不曾握紧,以至于始终在错过……
“不用去想太多。”秦断轻轻吸了口气,缓声道:“反正离凉州也不远了,不是吗?”
真相是什么,他们迟早会明白,到时候是痛哭流涕还是跪地认错,其实对于秦断来说,都无所谓。
就像他不会把他们的背叛放在心上,自然也不会在意他们事后的苦痛……毕竟,他一直教导他们不要后悔,不要去否定自己做过的事请,要承担决定造成的后果。
曾经如此,现在,亦然。
第21章 21
21.
到凉州的路程算不上远,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这两天的行程明显慢了下来。
当天夜里,秦断破天荒从车上被放下来,安置在沿途的一家客栈里——血魔宗不过是近些年新起的魔门,秦断除去“宗主是我儿子还分裂成了两个”之外,对此一无所知。所以小喽啰恭恭敬敬请他下车的时候,他也没多想,只等回到房里,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湿着头发坐在案前喝茶的时候,才想起来问一句,“吴缺呢?”
那仆人是个人高马大的汉子,一身肌肉涨的发红,裹在衣服里的模样总觉得像是委屈了他。
只不过声音倒很憨厚,不看略有些狰狞的长相外,应该还算是个老实的。
于是老实人毫无心机地答道:“宗主闭关了。”
秦断咯噔一下,连心跳都漏了一拍,当即问道:“他人呢?”
“……属下不清楚,只不过他离开时吩咐好我们要好好照顾您,大概明日午前便能回来。”
……这一天都不到的时间是闭哪门子关?秦断心中想着,面上却没露出半点,只挥挥手让人下去。
等门关上之后,门口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秦断尝试着往入口处抛出一张符纸,还没落地便燃了起来,化作一把灰烬。
他冷笑一声,心说这个套路怎么这么熟悉。
——只是这世上能困住他的阵法太少,加上布阵人是个半桶水,照葫芦画瓢的弄完了,也没看看里头灵气足不足,是否够用。
秦断几乎是不吹灰之力的破了阵,还破的悄然无息,只是在笔画相接的薄弱点上撬开一道小口,便顺着这破绽溜了出去。
屋外,明月高举,浑圆的月盘挂在正空,无云无星。
秦断抬头望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今日恰逢中秋,是个团圆的节日。
自打成为秦断之后,对于凡人的节日便再无兴趣,就算先前与白伶之相处的那百年之中,也不过是行师徒之礼,他把自己所学的东西教给他,却极少告诉他是非对错,更别提这些凡俗中事……不过对方提出的要求他几乎都答应了,这才养成那少年如此娇气诡异的性格。
而吴缺不一样,秦断是真有把他当儿子养,重伤渐愈的那几年里,他其实也并非全然不惧——都说修罗之体无痛无觉,可以自愈,但谁又能保证的分毫不差?
修罗体的练法要求苛刻而残忍,成功者寥寥无几,秦断无前人指路,更无后辈相依,他只能自己一个人,走在这条尸山血海的黑路上,一点一点,探索着前行。
把全身碎骨拼凑在一起谈何容易,就算没有感觉,但那也是他的血肉,他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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